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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的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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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傳燕王掃北時,手下一最器重的將軍在南運河畔病逝,燕王悲痛萬分,請占卜師見東南方彩雲蘢罩,既花重金在此地建將軍墳並令所有同性親兵及家眷在此守靈,將軍村因此得名,民間才有先有將軍村,後有天津衛之說。

  七十年代,我曾在學校野營拉練時見過將軍墳,有十幾畝地之闊面積,高十幾尺的墳塋在平原地帶格外顯眼,周圍古柏參天,墓前有幾里地的神道,兩邊的古槐遮天蔽日,其間還有十幾對一人多高的石像。路兩邊是幾百畝良田沃土,俗稱千畝園,是將軍村也是方圓十幾里最好的土地,後人講這是將軍在庇護自己的後代。

  我衚衕里有個鄰居,姥姥家是將軍村人,我倆幼年每逢寒暑假總要去趟將軍村。歷史上將軍村出過不少文臣武將,村裡建有文殊院和將軍祠,供奉它們牌位,是兩幢堪稱宏偉的建築物,上邊雕樑畫棟,下邊上等漢白玉壘砌。村裡還有十幾處頗講究的宅院,但與之無法相比,我去時門前石獅尚在,但以顯頹敗風光不在。可其光滑無比地漢白玉台階上,永遠人滿為患,輩分高的坐中間,小輩環繞兩側,隊長在這派工,村子里重大事都在這裡裁定,每日長短煙槍雲集,煙霧瀰漫,女人孩子只能遠處看,有不懂事地前湊,會被父親或男人一巴掌摑開。村裡的輩分是廣.福.連.繼.希.貴,廣字輩地很少,是太爺級的,新媳婦見面不請安傳到男人耳邊會挨鞋底的。解放后各種運動紛至沓來,成分高地均禁若寒蟬,高輩分的地主富農雖說自覺參加改造,小輩分地村官也不會太不敬,那怕是剛開過鬥爭會,依然有人端來凳子敬上煙茶,這裡,輩分有時也高於政治。

  將軍村東南方有上千畝的蘆葦盪,中間有幾個土壩子,因為穿過這片水域可通渤海鹽場,不知何時,這裡成了華北.西北私鹽販的鹽道,土壩子開使是一些打劫鹽商地土匪和擺渡梢公居住,漸有一些滿清的殘軍,義合團的傷兵落草,遂成一村落名海子村。抗日時期,八路軍也曾把那裡當成打鬼子的堡壘村,引得鬼子幾次掃蕩,殺人無數。

  海子村對將軍村人敬畏有加,傳早年海子村曾鬧瘟疫,是將軍村名醫救了全村老小,因此任何經過海子村鹽道遭劫的只要說是將軍村的人就會放行。而且土匪內有一行規,便是要財不要命,因為在上千畝水面上,幾乎都可以看見將軍墳上的古柏,傳傷人將軍會來索命的。逢災荒年,海子村人進將軍村大戶人家都以禮相待,清朝海子村以屬將軍村管轄。每年,海子村的頭面人物要去將軍村禮拜文殊院.將軍祠.祭奠將軍墳。時間一久彼此便有了血緣關係,但多是將軍村小伙娶海子村姑娘,將軍村的女孩斷不會進海子村的。民國之後,將軍村人丁過多,宅基地吃緊,廣字輩地幾位爺才同意貴字輩以下可去海子村建房,村裡只允許福.連.繼.希子輩居住,只有一福字輩女孩因和一傷兵私情被貶至海子村,這在早年是會被家法處死的。解放后海子村獨立建村,但逢年過節回將軍村叩拜長輩以成慣例。

  改革開放后,海邊建了開發區,加上城市規劃東擴,領導看上了將軍村的千畝良田,提出徵用這片土地。摯朴地鄉親們理解城市建設的大勢所驅,只求妥善安置將軍墳。文殊院。將軍祠,領導部門破格批准將全村老小改為城市戶籍,有勞動能力的進國營企業,上年歲的按城市退休標準,將軍墳遷至運河邊,文殊院。將軍祠原樣重建分列兩側,鑄將軍銅像,四周遍植古松翠柏,命名將軍圓。另闢一塊地,建了十幾排二層小樓,一家一幢仍叫將軍村。

  那時,城市戶口是農村人夢寐以求的,海子村人對將軍村人羨慕不及,恨自己沒福氣當工人。住樓房。吃商品糧。拆遷期間,方圓幾十里的文物販子蜂擁而來,村裡的門窗構件瓶瓶罐罐,甚至於那些上馬樁門檻石,都成了寶貝,至於某人一鍬挖出一缸銀元,一腳踢出個金佛地傳聞不斷,不過令許多人垂涎的將軍墳石像平安遷往將軍園。

  將軍村的千畝良田很快蓋起了一幢幢摩天大廈,高檔寫字樓。酒家。音樂廳。體育館鱗次櫛比,晚間華燈齊放,璀璨的無與倫比。

  都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和西,將軍村人並沒高興太久,隨着國營企業紛紛倒閉,大批工人下崗失業,將軍村人也沒倖免。僅管國家出台了一些扶貧濟困的政策,退休工人工資統籌不至於領不到工資,有病也因醫療保險普遍推廣不至於瞧不起病,但做小商販或打另工收入微薄,再加上兒女上學。成家,捉襟見肘再所難免。那些未到退休年齡的人,即便你賺不到錢,也視同你每月六百元收入,就更苦不堪言。

  海子村則鹹魚翻身,城市建設東擴,上千畝水塘蘆葦地成了寸土村金,補償款每畝由幾萬飆升至幾十萬,蓋起的商品房都過萬一平方,滾滾財源使海子村人皆成百萬富翁。公共積累多了,村幹部特獎每戶一套價值二百萬的別墅,村民生老病死全包,五十歲以上每月發生活費二千元。方圓幾十里的公司財團不乏海子村人,開着林肯。奔馳。寶馬車的海子村人隨處可見,人們戲言,做買賣三十年,不如娶海子村一女孩。

  將軍村的人們多年來住的雖說是樓房,但仍然難改舊習慣,樓前闢為菜園子,樓后大多是豬圈,平時雞鳴狗叫,鄉親們仍習慣於瓜前李下談古道今,見面仍舊廣爺。福舅。連二姑的稱乎,每家尚有燒秫秸大灶。不過,海子村的人即便當了某集團老總進將軍村也要下車步行,因為將軍村歷來文官下轎,武官下馬,見到大輩分人也須畢恭畢敬,不然會被罵的。

  不久前我路過將軍村,因近傍晚只見四圍霓虹燈閃爍,大屏幕液晶電視絢麗多彩,忍不住進了村。

  但見路兩邊燈光昏暗,因其白日是農貿市場,腳下垃圾遍地。污穢橫流,雞聲豬鬧狗吠聲聲入耳,一家一戶門前雜亂無章,幾間洗頭房透出桔紅色的微弱燈火,映現出幾個近乎赤裸裸的賣淫女,有的還頻頻招手,我逃也似地快速離開。城市周遭的村莊我去過很多,雖不似海子村富得流油,也大多樓房臨列,道路整潔,未曾想將軍村如此破敗。

  聽人講,有關方給將軍村的搬遷條件以遠優於城市居民,可將軍村人卻非要海子村同等條件,所以成了老大難。有人說將軍村固執,也有人講將軍村的人把祖輩幾百年留存的土地無償地給了我們這座城市,如今他們一無所有,甚至因為窮男孩不易搞對象,女孩不好嫁人,與當年整一個顛倒。村裡當然也不乏小康之家,多有了很高檔的商品房,可他們似乎也在和那些依舊貧困的鄉親們共賭這口氣,對二十年前的事耿耿於懷。

  我們說,不管什麼原因,讓這都市裡的村莊消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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