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句話

　　??外婆病急，我拋下手中的工作急匆匆地往家趕，回到了她的身邊。只有七十虛歲的外婆，本應像其他老人一樣健朗地活着，但一年多的胸膜炎積水與肺癌，已將她折磨得瘦骨嶙峋、憔悴不堪。

　　??奔到床前，輕輕地喚她一聲。外婆抬頭望着我，然後攥着我的手，一言不發，任兩行清淚從乾澀的眼裡流出。這是一雙怎樣的手啊，結滿了老繭，青筋突起，老人斑密布，我撫摸着它，不禁眼睛濕潤。

　　??去年初冬，天氣格外地冷。外婆怕我在外工作挨凍，執意冒病給我縫製了一件毛衣。當時，母親心疼地說，你老人家別再為他擔心了，都這麼大了，他應該懂得照顧自己了，您還是好好休息吧。外婆說，他可是我一手帶大的，小時候常因體弱生病，現在不在我身邊，叫我怎麼放心得下呢？

　　??今天，我穿在身上，依然感覺它是那樣地體貼與溫暖，可外婆卻……

　　??外婆突然想說話。喉嚨里咕噥一陣，讓人聽起來很是模糊不清。我攥緊她的手說，外婆您慢點，我耐心聽着呢。然而依舊只是一陣咕噥，之後，外婆又是陷入一片無語之中。

　　??母親走過來說，也許這是彌留之際的徵兆吧。孩子，你匆匆趕回來也累了，還是先去洗把臉喝碗熱湯吧，等下外婆要說話時，我叫你。

　　??我點點頭，輕輕地慢慢地鬆開外婆的手。等我走到門口，淚水禁不住順眶而出。

　　??妹妹黯然。哥，你就別傷心了，人都會有這一遭的，前幾天外婆還算清醒時，口裡總是念叨着你的名字，講起了你小時候總是尿床的事，一個冬天往往要給你洗四五次棉被；說什麼你去偷人家的西瓜，那次不該對你痛打；還有你去砍柴背不動就撒嬌，她不該讓你死死地撐到家；誇你很孝順，逢年過節都會來看她，給她買這買那。有時半夜都不肯去睡，她說如果鋒兒打電話給我怎麼辦，那不是錯過了，不行不行……

　　??聽着妹妹的話，我還能說些什麼呢，淚水早已如泉涌。這是一個老人對她外甥最偉大最深沉的愛的表達啊！

　　??直到晚上十點，外婆仍是一語不言。母親說，你還是先去睡吧，我一個人照顧就行。

　　??大約深夜三點時，我在迷糊中被母親叫醒。她說，外婆突然坐起，直喊我的名字。我彷彿一下子就清醒過來，穿着睡衣奔到了外婆的床前。外婆瞳孔放大，死死地抓住我的手，我感覺她的手有千鈞重的力量，“鋒兒，你要早點成家啊。”說完便永遠地合了眼。

　　??這竟是外婆最後對我說的話。她臨死前，念念不忘的卻是我的婚姻一事。啊，外婆！我親愛的外婆！我是多麼地愧對您啊！這些年，我竟然連您這個小小的願望都無法滿足，害您為了我操夠了心，我是多麼地不孝啊！

　　??我怎能原諒我自己！

　　本文作者：臨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