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他們眼眸清亮

　　在馬路上，我看到一位男子當著眾人的面辱罵毆打他妻子，然後還有一個心疼的畫面：旁邊有一個五歲左右的小女孩，在哭喊着，爸爸，別打媽媽，別打媽媽。警察來了之後，她又哭着說，警察叔叔，你們別抓我爸爸。

　　多可愛的孩子啊，為什麼大人們總是忽略他們的感受呢？此時，我鼻子一酸，又想起了曾在山區支教時，我班上的一位孩子。

　　他叫文文，不論上課還是下課，都耷拉着腦袋，也不和其他孩子玩，我找他談話，他總是一聲不吭。

　　直至有一次他將另外一位學生打了，我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被打的學生家長一來就說，我就知道他媽的婊子下不出什麼好貨色。

　　我聽了之後，火冒三丈，氣得直拍桌子，對那位家長吼道，你怎麼跟孩子說話的。然後我給校長打電話說，今天這家長要是不給學生道歉，我們就走人。

　　那位家長看我生氣了，便悄悄將我拉到一邊，說，老師你消消氣，這個還真不是我誣陷他的，他爸爸成天賭博，欠了好多人的錢，她媽媽則在外面有生活作風問題，還被公安抓過一次……

　　我說那你也不能這樣說孩子，孩子是無辜的。這句話才說到一半，我心裡已然沒有了底氣。

　　大人們又有哪一次沒有傷及無辜呢？

　　看着蹲在角落裡的文文，我連忙將他抱起，說孩子，沒事了，我等下要他給你道歉，你要像其他孩子一樣快樂起來，外面有一個好大的世界在等着你們呢！

　　文文卻大哭起來，斷斷續續地說，是我爸媽不好，爸爸賭博，一輸錢了就回家打我，媽媽和別的男人睡覺，還揪我耳朵不許我說出去，同學們都知道我家裡不幹凈，我也沒臉和他們一起玩，他們的爸媽不是這樣的……

　　我緊緊地抱着哭泣的文文，沉默許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過了良久，才說，好孩子，既然爸媽做了不好的事情，你就要爭氣，長大后做一個乾乾淨淨的人，將他們丟死的臉面都給找回來，等你有了孩子的時候，你就成為他們的驕傲，不做讓他們顏面無存的事情好不好？

　　文文拚命點頭，下巴一直敲打着我的肩膀，也敲打着我的心，我能感受得到他是有多渴盼着長大的那一天。

　　這之後，我一直認為，一個人不管平日里有多爛，有多混賬，若是有了孩子，總得活成一個人樣。

　　也許我們無法給孩子創造多麼優越的成長條件，但是至少我們應該做一個讓他們在提及時而不感到羞愧的父母，這無關物質上的多寡，就是一種精神上疼愛。

　　很多時候，我經常會設想自己將來做父親時的一些片段，我也許可能會是一個窮光蛋，也許只能勉強承擔起孩子的日常開支費用。

　　但是，我想做一個這樣的父親：

　　我的孩子雖然穿着很樸素，但總是乾乾淨淨的。她同學跟她炫耀說，我爸爸開寶馬，她則淡定地回一句，我爸爸沒有二奶；她同學跟她炫耀說，我爸爸是某某領導，她則淡定地回一句，我爸爸不嫖娼；她同學跟她炫耀說，我爸爸經常買金銀首飾來哄生氣的媽媽，她則淡定地回一句，我爸爸很愛媽媽從來不打媽媽；她同學跟她炫耀說，我爸爸可威風了，她則淡定地回一句，我爸爸是一個善良的人……

　　當有一天她聽到有人大罵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時，她會因想到她的父親而感到欣慰；當有一天她面對着這個烏煙瘴氣的社會而無法理解時，她會想到她的父親一直乾乾淨淨地站在她前面領着她成長；當有一天她不小心懷孕而男友讓她墮胎時，她會很信任地告訴她父親，說，爸爸，我想要這個孩子，我知道你會支持我的；當有一天她想做一個有內涵的人時，他會想到自己的父親是一個很有學問的人，並且會將他所有的知識毫無保留地傳授給她；當有一天父親不得不離開時，她會抱着永遠不醒來的父親道，我一直很幸福，因為您給了我一輩子的驕傲。

　　我要為做這樣一個父親而努力奮鬥，這也會是我一生都為之奮鬥的事業。

　　孩子們有一雙乾淨的眸子，有一顆純凈的心。

　　我聽到過蔣勛先生在他的講演《生命中的美與善》里講到一個片段，他說台灣桐花開放的季節異常漂亮，會吸引很多人去走一走，而且桐花落得很快，不一會路上就白茫茫一片，很好看。他那時剛好遇到了一對母子，五歲的小男孩在地上玩，媽媽在和其他人聊天，在一個比較遠的位置，不一會，媽媽聽見那個小男孩——媽媽——媽媽這樣大叫，好像急得不得了，不知道怎麼辦，那個媽媽就看他。那個小男孩就說，媽媽，媽媽這樣，其實他在玩的時候，桐花全部落在他周邊，然後他站起來想到它媽媽那裡去，可他不知道怎麼辦，因為他要到他媽媽那裡去，要踩那個花，這個五歲的小男孩就覺得，他不能踩那個花，因為每一朵花都好漂亮，他就一直叫他媽媽，他媽媽說，笨蛋，過來，大人很容易就會忽略孩子心中的美與善，當第三次這個媽媽說，笨蛋，你過來呀！蔣勛先生就過去跟她說，你兒子幾歲了？她說五歲了，蔣勛先生就說，真了不起，如果他五歲捨不得去踩一朵花，我相信他一生都不會隨便去傷害生命。

　　孩子的可愛之處就是，哪怕我們給不了他們一個漂亮的世界，但他們自己可以找得到，而我們呵護着他們的這樣一份乾淨就好。

　　說是父母為他們遮風擋雨，但是他們這樣的一份美與乾淨都要被我們毀掉，非但如此，而且我們還時不時要當著他們的面吵吵鬧鬧，甚至大動干戈，不經意間就在孩子的心靈上劃出了一道一道的傷痕，孩子們的內心必定是惶惶不可終日，毫無安全感可言。

　　而孩子們是渴盼英雄的，他們也想成為英雄，但是要想不成為狗熊，就必須要能抬起頭來做人。

　　香港有一部郭富城主演的電影《父子》，他在裡面飾演一個脾氣暴躁又好賭的父親，沒錢時就讓兒子去借，最終老婆無法忍受他而離開了。他帶着孩子在外面躲債，餓得沒飯吃，他就讓兒子去偷錢，結果他兒子被人家發現了，他看着自己的兒子被人毒打卻躲在草叢裡不敢出聲。後來他兒子被送往醫院，他去探望時，孩子嚎嚎大哭道：我不想去偷錢，你卻要逼我去偷錢！我不想去偷錢，你卻要逼我去偷錢！我不想去偷錢，你卻要逼我去偷錢！孩子聲嘶力竭的憤怒里充滿了絕望與無助。

　　看到這裡以及現實生活中的一些孩子的遭遇時，我不禁又定了定神，跟自己說，我一定要對得起孩子，我們可以打他罵他，但是一定不能染污了他們，一定要讓他們心目中有個可以給他們勇氣與力量的英雄，一定要讓他們眼眸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