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田

手機:M版  分類:優秀散文  編輯:pp958

  一天上午,我正在上網,忽然聽見咚咚咚的敲門聲。開門一看,是老田。他提着一個塑料袋,氣喘吁吁的。我請他進屋。他探頭看了看,有些猶豫。他說:“那還是換下鞋吧!”我說:“沒那麼多講究,進來坐就是!”

  他把塑料袋遞給我,催促說:“給你帶點魚。快放進冰箱里。”

  我接過來,感覺很沉。我很感動。

  上次在街上碰上他,閑聊時,問起他還愛不愛釣魚,他說因身體原因不常下河了。臨別時,他說過些時給我送魚來,當時我也沒放在心上。沒想到他真的把魚送來了。

  我和老田做了六七年鄰居。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老田的妻子是一個小學老師,和我妻子是同事,在一個名叫桂花的小學校里教書,我們都住在那裡。住房是一棟石木結構的瓦房,上下兩層。一共住着五家人,老田家就住在西頭。

  那時,老田還在化肥廠上着班。他當兵複員后,就進了化肥廠,一直做機修工。他有兩個孩子,大的是個女孩,小的是個男孩。每逢星期天放假,他就到桂花來,呆上一兩天 。

  老田這人身胚比較大,孔武有力,為人豪爽。一來二去,我們就混熟了。

  他不打牌,不下棋,唯一的嗜好,就是釣魚。

  桂花學校旁邊,有條小河,平時水量不大,但一發山洪,小河就像一頭狂怒的野獸,捲起滔天濁浪,呼嘯而來。渾水一嗆,魚兒就分不清東南西北,容易釣。魚餌,也不需要特別準備,挖幾條蚯蚓就行了。

  老田是這方面的行家。一次,他約我去釣渾水魚,我推說沒有釣魚竿。他說他早就想到了,找出好幾竿,讓我自己挑。老實說,我對釣魚沒什麼興趣,也不大懂,但好意難卻,只好勉為其難。

  沒想到一漲水魚就瘋了,個個想上岸似的,見鉤就咬。黃牯頭居多,通常多是一拃來長。幾小時下來,就釣了好幾斤。他用刀片把魚破了,去掉內臟,然後碼上作料,在鍋里用油一酥,和酸菜一燜,還真美味可口。

  偶爾,也被他拖着去釣夜魚。河邊比一般地方涼快,幾股河風一吹,渾身涼颼颼的。河邊的蚊子多,防不勝防。我吃不了那苦,去了幾次,我就推說有事婉拒了。但魚釣回來,弄熟了,只要我還沒有睡下,他一定要喊我去分享。

  有班上着,老田的日子過得很滋潤。每次到桂花來,總要帶點好吃的。我們幾家關係一直很友好,哪家弄好吃的,都要把大家喊到一起。大人小孩,十幾口,像過節一樣的熱鬧。老田喜歡弄吃的,似乎什麼都能吃,黃鱔,青蛙,鳥,葫蘆蜂,野菜。沒有什麼他不敢弄來吃的,而且特別會弄,花樣繁多。在吃的方面,我也跟着沾光,長了不少見識。

  老田是個熱心腸,手又巧。什麼小東小西有了毛病,經他的手三鼓兩搗的,就又能派上用場。

  那幾年,學校里有點閑田,家家戶戶都種着菜。我力氣小,最怕挑糞了。挑一次糞,好幾天都肩酸腿痛。但一分肥,一份菜,沒法子的。如果老田在家裡,不用請,挑糞的事通常都是他包下。

  那地方什麼都好,就一樣,一到乾旱季節,就缺水。一缺水,就要下到河裡挑,來回四五里路,很煩。學校附近本來有一處活水,是個老水井,但後來被一個姓黃的家裡佔了,做了魚塘。老田不知怎麼在學校的背面坡上找到了一處水源,打出了一口井,可以滿足我們幾家的需要。但那地方的人,喜歡撿現成的。打了水井,我們還是吃不上水。後來,老田就不在廠里過夜,一下班就趕回來,天天天不亮就把家家戶戶的水桶拿去盛滿,然後再去上班。這樣,我們終於度過了嚴重的水荒。

  不久,我的孩子上初中了,我們就搬到了另一所學校住了,相距六七里,和老田的來往就日漸稀疏了,甚至一年上頭,也難得見上一面。

  老田的小孩也慢慢大了,但讀書都不大理想。老大讀的是個中專,花了很大一筆錢,結果也沒能分配工作。正在經濟上焦頭爛額的時候,老田呆的的那家化肥廠徹底的垮掉了,老田下了崗。老田下崗后,在家悶了一陣子,聽人說,後來在一個叫兩溪河的地方,支了個攤子,補補胎,修修車,日子也還過得去。

  又過了些年,他的女兒出嫁了,兒子初中畢業后也當了兵,退伍后在一個什麼地方做着保安。他原在廠子里買了屋的,自然也就住到廠子里了。

  本來,日子應該過得下去,沒想到的是,老田的妻子忽然得了病,一查,居然是什麼癌症。老田的妻子住進了醫院,老田整日里照看着。老田的妻子動了幾次手術,縣醫院治不了了就轉到州醫院,拖了兩三年。最後,還是治不好。幾年下來,人沒了,還欠了一屁股債。

  老田妻子病着時,我去看過幾次。畢竟忙,在老田的妻子死後,就和老田失去了聯繫。只是聽說他日子過得很苦,自己的工資摺子抵在醫院裡,一分錢拿不出來,全靠兒子每月寄幾百做生活費,艱難度日。聽說,他煮菜連油都不放。那麼一個愛吃的人,不知道怎麼習慣得了。

  看着老田,我心下不免黯然。我小心翼翼地問了他一些近況,生怕觸及到他的傷痛。他說他知道我們搬了住處,好早就想來看看。簡單地交談,我才知道傳言是真的。他說他想找點事做,但打不起精神來,連魚也釣得少。將息一段時間后,還是要去找點事做。

  算起來,老田也是近六十的人了。沒想到,會落到這樣一個晚景。不知道他還能不能振作起來。

  坐了一會兒,他就要走。我極力留他吃飯,他說別人家的飯他吃不慣,一沾油腸胃就出毛病。見他很堅決,我也不便強留。打算回贈他一點什麼,被他嚴詞拒絕。我知道他的個性,也就不再勉強。

  送走老田,我回到電腦前,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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