柘木

手機:M版  分類:優秀散文  編輯:pp958

  讀《精衛填海》:發鳩之山,其上多柘木,有鳥焉,其狀如烏。遇到一個讀不準的字:柘。一查字典,知道了“柘”就是“柘木”,是最好的木料之一。這種樹,在我老家,並不少見,大家叫它柘木刺。

  我記事的時候,老家的山早就光禿禿的了。山林的劫難,從大辦鋼鐵的時候就開始了。後來,生產隊的窯罐廠,每年都要燒掉一座山。窯罐廠直到實在沒有什麼可燒的時候,才停辦。

  那時候,燒柴就成了家家戶戶最頭疼的事情。沒有公路,煤運不進來。做飯、烤火,一日也離不開柴禾。但悔之晚矣。

  幸好只是砍下了樹,樹兜還留着。我們稱樹兜疙瘩。把疙瘩挖出來,再用斧頭劈開,和燒柴的效果一樣。後來連疙瘩也沒有了,就只好割荊棘、雜草燒。柘木刺,我們不把它當樹,看做荊棘,因為它周身長着長長的硬刺,很鋒利。而且刺上有毒,刺中了,會引起患處潰爛。

  一般的柘木刺都是蓬生的,最粗的也不過苞谷桿那樣。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猙獰的樣子,很顯目。到了實在沒什麼可燒的時候,也只好砍它來燒。人是聰明的動物,總能想出辦法來。砍它的人先用一個叉子把它叉住,再砍倒它,把它碎掉,放在竹制的容器里,背或者挑。燒的時候,用火鉗一把一把夾着塞進灶洞。

  我砍過一棵比碗口還粗的柘木,印象特別深。

  為了砍柴,有的人不惜鋌而走險。那時,還有柴的地方,不是懸崖,就是絕谷。比如用一根長棕繩系在腰間,棕繩的另一頭固定好,再探身到懸崖上有柴的地方。懸崖上的柴,長在裂縫中或是斷層上。一般都生得比較低矮粗壯,奇形怪狀,像盆景中栽培的植物。這種柴,水分少,木質堅硬,特別熬火耐燒。我兒時一位最要好的叫春生的朋友,十三四歲,就是砍柴跌下百丈懸崖,摔得粉身碎骨的。

  我砍的那棵柘木長在黑岩灣里。我在一篇文章中,對黑岩灣做過詳細的敘述。那柘木足有青花大碗的碗口粗,一丈多高沒有旁枝。樹皮呈銀色,光溜溜的。我費了很大的功夫,才把它砍倒。木質極其堅硬,一斧頭砍在上面只留下淺淺的痕迹,就被反彈回來,震得手腕、手臂生疼。木心是雞蛋黃那種顏色,黃中略帶紅色。砍倒以後,才發現是棵柘木刺。後來,又費了很大的周折,才弄到黑岩上。太沉,怕有百來斤。反正一整天,我就弄回一截柘木。

  父親罵我傻,不要命。母親也勸慰我,叫我千萬不要這樣冒險,怕失格(遭遇不幸)。還叫我不要下傻力,說細娃子骨頭嫩,壓狠了,人長不高。父親研究了很久,也才弄明白這是柘木刺。他搖頭嘆息說,可惜是柘木刺,如果是其它的樹,還可以做一條扁擔。他用鋸子把它鋸成了幾節,一節節豎起來,幾斧頭就劈得它支離破碎。

  柘木能長成這樣粗,絕不是三年五載能辦得到的。黑岩灣,大抵是某次山體滑坡形成的。它從山坡的中部,突然地陷進去數百畝,四面都是懸崖絕壁。據父親講,他記事時,黑岩灣就存在了。正是因為人跡罕至,柘木才得以倖存,長大。

  柘木先於神話傳說而存在,也許是地球上最古老的植物之一。在植物學家眼裡,它長成這樣大,可能是個奇迹,會寫文章研究、介紹,想辦法把它保護起來。如果是個識貨的木匠,知道它是一種質地優良的木材,可能把它做成堅固耐用的傢具。倘若木匠還有點藝術氣質,說不定還會把它做成工藝品,供人觀賞。可惜,我們只是把它看做是柘木刺,是連雜木都不如的荊棘,當柴燒都好像抬舉了它。

  那時那地,即使我先知先覺,懂得它的價值,又能如何呢?在老家,我見到過的最後一棵大樹,是幾人合抱粗的楠樹,不照樣被砍倒,而後付之一炬么?焚琴煮鶴,有時候,填飽肚子比審美更實在,這就是現實。功利,總是放在第一位的。

  生活中,如此遭際的又豈止是柘木?凡夫俗子,無知、偏見、勢利,又哪裡只有我和我的父老鄉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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