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歸來

　　如水的月光，在夏季的夜晚依舊散發著清冷的光輝。我看着身旁熟睡的女兒和妻子，卻久久無法入眠。人家常說女兒像爸爸有福氣，我的女兒跟我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無論臉型、五官，神情、甚至睡態，都與我一模一樣。這樣的其樂融融的情景，讓我總有種恍然如夢的感覺。在每一次夢中醒來，我都在捫心自問：“像我這樣的人，怎麼會結婚和有如此聰慧乖巧的女兒呢？”

　　女兒的模樣一點也不像她的母親，眼睛狹長，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線。大大的手，手指卻異常的靈活。大大的腳，總惹來她媽埋怨我，“女孩子怎麼能讓她的腳長的這麼大呢，到時候連漂亮的鞋子都沒合適穿上腳的。”我總是笑道：“腳大好啊！腳大站的穩。”

　　我也許真的是個很自私的人。我一直認為人首先要學會善待自己，這樣才可能會去善待別人。生命與時光相比，真的太過短暫，短到還來不及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就被黃土掩埋。我們無法預計生命的長度，但是我們可以在有限的生命里，去拓展生命的高度。我們渴望不停地去攀登一座又一座的高峰，我們渴望不停的穿梭一座又一座的城市，只要生命在繼續，就不停地行走在尋找美好的人生路上！

　　於是，在很多人還在為狹隘的感情失魂落魄時，有人正騎着自行車穿越在雪山環繞的天路上；在很多人還在為雞毛蒜皮的小事患得患失時，有人卻在大草原上與素未謀面的旅行者把酒言歡；在很多人還在為蠅頭小利而喋喋不休時，有人正安靜的在無人踏過的地方，用心靈撲捉着瞬間的感動，用相機定格成永久的記憶。真正體會什麼叫碧空如洗，什麼叫心神合一。

　　於是，在每一個夏季，趁着學校放薯假的機會，我都會從武漢這座鋼鐵般強悍的城市逃離，只因為在這座城市，我看不到人們對遠方風塵僕僕趕來的遊人，露出那樣豪爽的笑容，將家中最好的飯菜端出來，將平時捨不得喝，藏在床底下的酒罈子搬出來，雖然素未謀面，也正是素未謀面，才更要用最高的禮節招待。

　　還記得第一次走進藏民家裡，一個棕色皮膚的藏族小姑娘遞給我一個大大的青瓷碗，裡面裝的是滿滿的青稞酒，看上去只三、四歲的樣子，但端酒卻端地極穩。我也是真的渴急了，也不管酒烈不烈，平時很少沾酒的人受不受得了，就這麼飲了個碗底朝天。我雖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一家子人上至爺爺、奶奶，下至蹣跚學步的幼童，都望着我開懷的笑着。我也感染到他們爽朗的笑聲，痛痛快快的大聲笑着。或許是飲了青稞酒的緣故，不勝酒力的我只覺得有一股熱流在往頭上涌，有一種久違的感動濕潤了我的眼睛。我的笑聲也變得和他們一樣，純凈、清亮、如天空中那一抹淡淡的藍，悠遠、沒有一絲雜質……

　　夏天的臉，是娃娃的臉，說變就變，尤其是對我這樣一個獨自騎着越野自行車穿行在唐古拉山的人來說，困難是難以想像的。唐古拉在蒙語的意思是“鷹飛不過去的地方”，藏語意為“高原上的山”，最佳進入時間為5月或10月。但作為一位老師的我只有在七月流火的季節才有充足的時間騎車穿越。當地的雨水特別豐富，如果頭頂飄過一片雲彩來，那麼不是雨雪就是冰雹。於是偶爾從身邊飛馳而過的汽車裡的遊人會看到這樣一個畫面：後面的天空中大片大片的墨染的烏雲緊緊的咬住我的身影不放，就像老鷹在戲弄小雞一樣，但又不急着吞噬我，只是胸有成竹的在我的身前影后戲弄着，直到戲弄夠了才砸下大點大點的雨滴。於是白茫茫的雨網就這麼緊緊地將我網住，而我卻拚命的往網子外面沖……終於，老天爺覺得這樣的遊戲玩累了，想休息了，才收了這雨網。而我也在重新灑下的大把大把陽光的照射下，累的像一條缺氧的魚，不停地喘着粗氣，只差沒鼓泡泡了。

　　在我將車停在一個背光的坡子旁邊打算休息的時候，看見不遠處有一位年過花甲的藏族老人在採集着什麼，走過去一打聽，原來這就是只在傳說中聽到過的雪蓮花。“恥與眾草之為伍，何亭亭而獨芳！何不為人之所賞兮，深山窮谷委嚴霜？”我貪婪的吸吮着奇異的芳香，瞪大雙眼注視着風中搖曳的雪蓮，花如蓮花一般潔白，但體積要小的多，葉色如碧玉一般青翠，花序紫色綺麗，美的比蓮花還要脫俗三分，雅的比水仙還要瀟洒三分。你想伸手把它摘下來它也無怨，你就這樣拂袖而去它也無語，只是在空曠的天地間靜靜的、一分餘力也不保留的完美地綻放着，這樣的美啊！一生中又能見到幾回，幸虧有相機在手，將美麗永存。

　　越靠近西藏，越能感受到一股濃厚的宗教氣息。無論是狹窄的山口、蜿蜒的河邊、古老的馬道、甚至是懸崖峭壁上，以及隨便遺棄的鵝卵石上，到處都刻着大大小小的經文刻字，由碎石堆壘起的嘛尼堆上布滿，紅、黃、白、綠、藍五種顏色的經旗（當地藏族稱隆達），在風中飄蕩着，指引着前來朝聖的人們。其中印象最深的是兩位藏族老人和他們的孫子，老年滿頭的白髮上還有晚上睡在草垛上留下的幾根雜草，瘦骨嶙峋的身體一步三叩首，才四、五歲大的孩子也跟着老人像模像樣的做着一樣的姿勢，臉上流露出純粹的信仰和虔誠。即使路途遙遙無期，即使衣衫襤褸，滿臉灰塵，但眼中閃爍出的堅定和執着讓我看到一種超越世俗的力量。我用最尊敬的目光目送着他們的身影漸行漸遠。我能想象面對惡劣的環境，稀薄的空氣，他們是怎樣的彼此相攜，彼此鼓勵。晚上在荒涼的天地間相擁在一條破絮下面，彼此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對方的身體，接收大自然的考驗，只為了去遠處的聖山朝拜。我望着他們的模糊的背影，彷彿看到我的祖輩正用另一種面目走在朝聖的路上，彼此相親相愛，“死生契闊，與子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就這樣在繁華的城市中寂寞的人多了起來，對愛的信仰淡了起來，對生命的感恩少了起來。而在如此貧窮的物質世界里，卻讓我從老人和孩子身上看到了如此豐滿的情感。

　　沿路看到白皚皚的雪山，行單孤影的綠樹，荒涼破舊到沒有一絲人煙的村莊，一大片一大片的金黃的油菜花，在盛夏的陽光照射下無遮無攔的綻放着，吶喊着，揮霍着它們絢爛的色彩，這樣的景色，即使已經看過許多次，但每一次還是讓我感到震撼！情不自禁地拿起相機，將焦距對着它們，在一聲接一聲的咔嚓聲中，讓瞬間的感動變成了記憶之中的永恆的回憶。

　　只是晚上無論到了哪個地方歇息，都會給妻子打個電話，記得第一天打電話時，我想起妻子在我臨走前讓我買瓶醬油，可是忙着收拾東西把這事忘到腦後去了，於是我連忙陪不是。妻子用她一貫慵懶的語氣在電話那頭淡淡地說：“沒關係，等你歸來再買。”“那要等多少天啊？做菜都不放醬油啊！”“你知道就好，所以一定要平平安安的歸來。”然後第二天，第三天……“武漢熱嗎，記着買西瓜吃”“熱，等你回來買，你女兒說你是挑瓜高手。”“這幾天工作忙吧！回家還要管孩子，辛苦了。”“沒你辛苦，我有女兒陪，你在外面吃好一點，別太省……”從不愛發短信的妻子在我回來的那天給我發來一條短信，“武漢火車站出站口，早九點，等你歸來，不見不散。”一貫的言簡意賅透露出深深的期待和關心，這就是我的妻子，一直在用她的愛牽引着我，無論我走到哪裡，都走不出她的心裡。還有女兒嘰嘰喳喳的聲音，在耳邊縈繞，“老爸，別忘了帶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東西回來，別辜負了我想你喲！”於是沿路只要有新奇的東西我都會收藏起來：或一個精美的石子，或一片奇異的樹葉，或一串地域風情濃烈的項鏈和手鐲，女兒的話引領着我尋找着美的東西，好的東西，讓我孤單的旅途，因為思念他們，而變得充實起來。因為我知道，無論我走多遠，走多久，都會有一盞燈，在為我點亮回家的路，都會有兩個我一生中最愛的女子，在等我歸來。

　　行走改變態度，態度決定高度。出發前一切都是美好的開始，想穿越西藏就要做好痛並快樂的心理準備，上路了才是真正的挑戰。路永遠是走不完的，徒步、騎車或者開車甚至是一步三叩首都只是旅行的一種方式，人生的路每天都要走下去，不停的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