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女的寂寞之戀

　　（一）

　　我從沒見過哪個女子的房間像張困困這樣的。

　　那貌似兩個月沒拖的塑料地毯上落着一團又一團的頭髮，除此之外是東一隻西一隻的襪子，還有一攤書與雜誌，而椅子上，壓着一件又一件的衣服，那張可憐的椅子呈不堪重負的癱瘓姿勢。

　　看到這情形，我真犯了結巴，本來對她很崇拜的心理一下子一落千丈。我說這，這是你的房間吧。張困困眼皮一翻，你管我的房間幹嘛，弄電腦。

　　又橫又懶又髒的女人，怪不得沒人要。我一邊搗鼓着張困困那台屏幕上全是灰的電腦，一邊嘀咕着。她又瞪起眼睛，你說什麼。我趕緊辯解，重裝系統這種事也太容易了。

　　安裝系統需要一段時間，我有點無聊，張困困也有點無聊，開始良心發現收拾房間。我說，張困困，女人活成你這樣真不容易。

　　她滿不在乎地說，這有什麼，這才叫隨意之美，才有家的溫馨之感，什麼叫隨意的溫馨你懂不，你這個小屁孩，跟你說話都費勁。

　　切，你不就大我兩歲再多三個月么，哪能這麼強的優越感。

　　你閑着無聊是吧，小屁孩，幫我拖地吧。我還沒答應，她就風風火火提來一桶水，又拿來一把拖把，然後接了個電話，說有急事就跑了出去，我不知道她那個電話是不是她故意弄的把戲，否則哪能這麼巧。事實是，我呆在張困困奇亂無比的房間，除了給她中毒了的電腦重裝系統外，還得給她打掃房間。

　　我，除了免費的電腦維修員之外，還是鐘點工或男佣？

　　（二）

　　在我的印象中，張困困屬於那種不停失戀，不停幽怨，又不停重新戀愛的人。這樣的人應該很忙，到處飛奔，但事實上，她整天都泡在網上。可能跟她工作的性質也有關。

　　正因為這樣，她總是喜歡搞些風花雪月把BBS刷得鋪天蓋地，滿眼都是。致使我這個整天泡罈子的人不得不關注她的那些風花雪月。然後發現這個女人有點悶騷之外，確實有點才。接着我又發現，她搬弄來搬弄去的也就那麼點愛情事件。而且是好幾年前的。

　　然後我作為她粉絲的身份出現，請她吃飯喝茶，然後不停地拍她的馬屁，說一些才情一流千秋萬代功德無量的傻話，說著說著我都覺得挺害臊的，可她卻毫不含糊地承了下來，一點都沒覺得有什麼不好意思。

　　可是，我知道，張困困就是把我當作小屁孩，在我面前一點都不裝下淑女，說話也無所顧忌。所以，當我某一天帶着一個很帥的哥們，跟她一起去吃燒烤的時候，她居然笑不露齒，而且說話斯條慢理，慢得我抓狂，恨不得撕破她那張裝樣子的外皮，然後說她很多很多的壞話。可是這樣子顯得太沒風度，我只好顧左右而言他。

　　快要吃好的時候，服務員拿來一盤西瓜，我盯着西瓜說，張困困，那天，你的西瓜吃完了嗎。她有點一頭霧水，什麼。就是你房間里的啊。哥們有點狐疑地看了我，又看了看她，很明顯，有一腿的嫌疑。

　　她趕緊爭辯，臉都有點脹紅了，你說幫我修電腦的那天是吧，後來給吃完了。

　　然後她瞪了我一眼，你小子故意毀我名譽，什麼意思。我說我哪敢對你什麼意思啊，你是我偶像，我是你鐵杆粉絲。

　　有水分。

　　有水分也是粉絲啊。我心裡樂了，你終於不再裝淑女了。她哼了一聲，不再說話。分手的時候她還狠狠地又瞪了我一眼。

　　（三）

　　我喜歡張困困，沒錯。

　　雖然她整一個馬大哈，雖然她天天說自己智慧跟美貌並存，沒幾分鐘又會來問我，我長得不算難看吧。明顯那些自信全是裝的。

　　我說你雖然又懶又橫又霸道，跟那些柔腸寸斷風花雪月的文字相差十萬八千里，雖然你不是西施蔡文姬，你也算不上美女，但你有着自己獨特的美，你率直，但又憂鬱，一臉的淡漠與滿不在乎，內心卻細膩如絲。

　　她沉默了一會，給我發了一句話，如果你不那麼孩子氣，我可能會喜歡你。我說老大，我二十五了，成人已經七年了。

　　張困困還是戀愛了，雖然對象不是我那帥氣的哥們。她從以前的天天掛在網上，到現在的難覓蹤影，有了質的突變。終於，她不再做宅女了，雖然，她總是標榜自己有多麼喜歡宅女生活，我知道其實一部分原因是出於無奈。

　　於是我總是盯着她那發灰的頭像發好一陣子呆，我想，她真的找到她想要的愛情，找到她所要的幸福了么？但一切不得而知。她說過，她只想改變。

　　某天，在跟一幫朋友吃飯的時候，我收到她發過來的短信：你回頭看看。我真的看到了她，這時的張困困有着令人嫉妒的神彩，那種被抑制的光芒更是畢露，坐在她對面的是一個看上去還算好看的男人。

　　我走近她，拿着酒杯，跟他們幹了杯，然後回到自己的位置，但我的眼神總是落到他們的身上。我終於還是給她發短信：他眼神空洞，一看就知道是個徒有其表的人，其實你並不喜歡他。

　　我注意到她的神情有點凝滯，然後一聲不吭地吃飯，我知道，我又一次說對了。而那男的還不停地說著話。過了一會，她突然丟下那男人，跟我們一幫人，喝得爛醉。

　　我只能扶着她回去，她說我只想愛一個人，好好愛一個人，愛一個值得愛的人，但是，為什麼就遇不到那種真正心動的男人呢，我也不在乎他有沒錢，我也不求他有多好看，我只要一份默契，一份感覺，簡單的要求為什麼就這麼難。我說有還是有的，你旁邊這位就跟你很默契。

　　你太孩子氣了小屁孩，雖然你還不錯，但是我找不到安全感。

　　我可以為你變得成熟，真的。我會努力讓你感覺我有安全感，並且是個好男人，世界上少有的新好男人，張困困，我是真的喜歡你的啊。

　　但背後卻沒有了任何動靜，我喊了幾聲，她也沒有反應，怎麼關鍵時刻就可以這麼睡著了啊。

　　我嘆了口氣。

　　（四）

　　失戀后的張困困很頹廢，從她的簽名里就可以看出。為了讓她開心，我會粘一些笑話給她看，不管是不是帶色的。所以，罈子里組織戶外的時候，我想都沒想就幫她報了名，我說你應該見見陽光，親近一下大自然了。還好，張困困這次並沒有憤怒我的自作主張。

　　我背着二十公斤的戶外用品，有點吃力。而張困困輕鬆多了，穿着T恤與休閑褲，背着一個小背包，看上去青春煥發，一改往日的沉悶。我知道她山路走得不多，怕她走丟出事，都緊跟在她後面，張困困看見一些野花很興奮，一路上拈花惹草，又喜歡拍照，我們常常會落在後面。

　　難走的路我便牽着她過來，特別是懸崖，一不小心就會粉身碎骨。我開始有點後悔帶她來，我怕她出事。所以，一到危險路段，我就讓她把手給我。她的手很小，很柔軟，握在手心，有着溫潤的暖。但是我不知道，以後是不是還有機會牽她的手。單戀一個人，比暗戀還要痛苦。

　　走着走着，她突然回頭，如果沒有你，這次的徒步會很無趣，或者，很危險，而且我也沒有走完的信心。我突然想問她，這是不是你所需要的那種安全感。但是，我沒有問，我只是希望她在心裡能體會，能明了。

　　天黑之前，我們趕到一個純清的湖邊，然後紮營，架起篝火，大夥拿出吃的東西，唱唱跳跳，在眾人面前，張困困話很少，我知道，她只會在很熟的人面前，才會打開話匣子。

　　那一晚，我們同一個帳篷，山裡的月光特別皎潔，夜色很清涼，她躺在我的身邊，我能感覺她均勻的呼吸，卻不敢伸手抱她。

　　我說你如果冷的話，可以靠近一點。她看着我，眼睛很亮，有着小小的憂傷，卻沒有說話，她把耳機給我，裡面放着齊秦的《懸崖》。

　　許久許久，當我快要入夢的時候，她才輕輕地說，很多年之後，我想我還是會記得這樣的夜晚。

　　（五）

　　露營回來之後，我們反而都不再有聯繫。

　　因為我突然覺得自己很累，累得自己只能享受別人給予的寬厚與溫暖，所以，我開始接受那個叫枚子的女孩，她很傻很天真的愛戀。我也漸漸改變了老泡在網上的習慣，只是有時我會忍不住地上線，只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某個深夜，枚子已經安睡，她永遠像個無辜的孩子，自然而然地享受與給予別人愛的溫暖。我卻難以入眠。

　　於是打開電腦，發現張困困還在線上，我盯着她深夜還掛着的頭像，突然發現她寂寞得像懸崖上的月亮。她在簽名上說，她愛上了一個人，愛得很寂寞。進了她的空間，她說她一直愛着一個人，在他那天給她修電腦，然後又安靜地給他打掃房間起，就愛上了他。但是，因為害怕而退縮，因為害怕而失去。她怕他承受不了她的愛。

　　然後我去了我們相識的BBS，裡面有她點給我的歌，齊秦的《懸崖》。他唱着：“我不管愛葬身何處，我只求陪你直到末路，月已殘燈已盡，夜黑人模糊，這一生因為愛你才清楚。”

　　我的眼淚流了下來。為什麼，到此刻我才能體會。為什麼到現在我才明白，她一直愛着我，愛得如此寂寞。

　　許久許久，我給她打了一句話，我說，你的電腦現在還有病毒嗎？但她的頭像突然就灰了下去。

　　我終於明白，我們已經斷於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