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算

手機:M版  分類:長篇連載  編輯:小景

  天熱得要命,稍一動就渾身出汗。下午劉捷在夜市的啤酒攤上喝啤酒,熱浪無所不在地包圍着四周,就像泡在熱氣騰騰的澡堂子里。這時就見周平穿了背心和大褲衩子在旁邊走,他喊了聲,周平就走了過來,說狗日的天氣,熱死了,家裡坐着都出汗。劉捷說那正好過來喝啤酒,我看你這陣也是個沒事人。就要了一隻杯子,給倒滿了,又喊了一盤烤肉。周平說剛吃完飯出來的,劉捷說,我知道你吃過了,不像我光棍漢沒人管,就當陪我吃吧。

  二人喝着啤酒,抽煙,閑聊,周平忽然很認真地說,劉捷,我想問你一件事,你可要說真話。

  劉捷喝了口酒,沖沖嘴裡嚼的東西,說我啥時對你說過假話?

  周平問,你和你老婆離婚到底是真離還是假離?

  劉捷謹慎地看着周平,怎麼了,你不是清楚嗎?

  我看見依萍和一個男的在一起,我怕你小子給女人騙了。

  你可別胡說,這不可能吧。

  唉,你還不信。前天晚上我打車回家,隔車窗看見依萍和一個男的進了一家茶樓。

  劉捷腦子嗡的一下就大了。

  說不定是他們一起的同事,再說這事我是和依萍說好的,她不可能這麼快就變卦。劉捷努力地為否定這個消息尋找一些理由。

  我也希望是這樣,不過我看他們在一起的樣子有點黏糊,你還是小心些的為好。畢竟你們現在的關係比較特殊。

  我知道,我回頭留意些。

  回到家,劉捷給依萍打電話,說了心中的疑惑,依萍說你別胡想,根本沒有的事,一定是周平看錯了。劉捷又叮嚀了幾句,將信將疑地把電話掛了。但心裡總覺得不太踏實,就點了支煙躺在床上,把最近發生的事又過電影一樣回憶了一遍。

  一個月前的一個傍晚,他騎摩托經過環城路,突然從巷子里冒出一個人來,他趕緊急剎車,但是來不及了,車速太快,等反應過來,人已經倒在地上。很快人就圍了上來。躺在地上的是個五十多歲的男子,咬着牙吸氣,臉都變了形。劉捷上前想扶起來,這時衝上來一個男子,一把揪住劉捷的衣領,臉紅得跟張飛似的,嘴裡不停地罵著,劉捷聽出這是老人的兒子,趕緊賠不是,說他正要叫車送人上醫院呢。那男的歇了手,掏出手機叫家裡的人,又報了警。

  人送到醫院,CT,X光,心電圖,檢查了一圈,結果是大胯骨折,腦部有腫塊。

  回到家裡已是半夜,依萍早已睡了,睡衣也沒穿,三點式地擺在床上。劉捷弄醒說,出事了!就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依萍吃驚地問,那得多少錢啊?劉捷說,不知道,對方看來和醫院很熟,什麼檢查都上齊了,還說弄不好會癱瘓。

  依萍傻傻地說,那怎麼辦,這幾年的光陰不全完了。劉捷說,交警隊的王小軍我認識,以前我包工程時給他的小舅子沒少找過活。明天我去問問情況再說。

  劉捷草草地沖了一下澡,熄燈上床,把依萍拉在懷裡。依萍理解地說,別生氣了,事情既然出了,就慢慢讓他過去,你可別急上火了。劉捷不吭聲,直直地瞅着屋頂。依萍說,早點睡吧,別想了。

  第二天劉捷回來已是中午。依萍做好了飯菜正等着。劉捷換了鞋和衣服,邊喝湯邊說,我把這事給交警隊的王小軍說了,小軍說這事他們見多了,就看你是誰,攤上有錢的,那可真是無底洞。要是碰上沒錢的,光桿一個,對方也沒辦法,拖的時間一長,他在醫院裡也住不住了,最後處理時多少給點錢也就算了。

  依萍說,這倒也是的。那這次的事要緊嗎?

  只要沒出人命,最後的責任都在錢上。劉捷說,依萍,咱們不妨也動動腦筋,給他做一齣戲。

  做什麼戲?

  我看對方人也挺麻煩的,要是老老實實掏錢,真不知道出多少是個數。他賴咱們也賴。

  怎麼賴,裝沒錢?

  裝怕沒人信。現在你是中學教師,我這幾年在外麵包工程,誰信?不如我們給它弄個假事實,讓他查也沒處查。

  到底怎麼弄,你別賣關子了!

  咱們假離婚。

  劉捷說完就瞅着依萍,靜靜地等她的反應。

  依萍確實愣了一下,彷彿一時弄不清劉捷到底什麼意圖。

  劉捷看她不說話,說你生氣了,但這是假的,簽份協議,房子,存款都劃到你的名下,等這事情一過,再辦個復婚手續,別人誰也不知道。

  依萍這才回過神來,想了想說,我明白了,不過總覺得這樣有點懸,也不太光彩。要是你最後弄個假戲真做,我還不成寡婦了。

  你呀,現在誰還有那心思,再說房子和存款都歸你了。

  依萍說,這我得想想。

  當然,依萍現在並不是懷疑劉捷會不會有外遇之類的想法,只是覺得事情太離譜。但事情的另一方面,如果按照劉捷說的,倒確實可以少些損失。這樣一想,她又動搖了。

  就這樣,他們到民政局辦了離婚手續。協議是劉捷找一位法院的朋友周平給寫的。其中有兩條明顯的不平等條款:雙方現住和平小區三室兩廳住宅一套,歸女方所有;男方給付女方精神撫慰金8萬元。

  接着他們把房產證上的戶名換了,銀行的存摺也換成了依萍的戶頭。

  為了把事情做得逼真,“離婚”后兩人真的不再互相找對方,有事了只是打打電話。依萍一個人上下班,單位上沒人知道,誰也不曉得其中的曲折。

  劉捷住到了父母家,怕老頭子知道了發火,自然隻字不提,只說依萍被單位派出去聽課學習去了。老兩口一聽說兒子可以回家好好住一陣子,高興得像得了什麼寶貝似的。

  傷者的兒子隔幾天就打電話催一下劉捷,說卡上沒錢了,讓上醫院交錢。劉捷一開始還按時,後來就拖,拖不住了就去多少交上幾百塊應付一下。對方覺察到了變化,也不客氣了,說人現在讓你傷成了這個樣子,要是好不了,後半輩子就交給你了。你給我再耍滑頭,就上法院去告你。劉捷說,錢是硬頭貨,我不正在四處借嗎?你要告,我也沒辦法。

  就在劉捷忙於應付醫院裡的事的這段時間,依萍的生活卻在不知不覺間發生了一些變化。

  7月一過學校就放了假。學校組織高三一線教師去西藏旅遊。依萍作為高三語文課教師,自然也在其中。她給劉捷打電話,劉捷說,你去吧,反正在這裡你也幫不了什麼忙。

  火車過隴海線一路西行。在列車上,依萍意外地發現這次旅行團的團長就是她大學時的同學林雨。二人都有些興奮。說起大學時的事,林雨還是依萍的追求者呢。但那時依萍覺得結婚於自己還是很遙遠的事,所以林雨約了好幾次,都被依萍婉言拒絕了。

  這次見到林雨,依萍就覺得好像欠了對方什麼似的,有些愧疚,但又不好表示出來。林雨變得比以前更成熟了,還是瘦高的身材,但是比以前寬了,腰身挺拔,頎長,穿一件乳白色的休閑裝,下身一條牛仔褲,顯得瀟洒儒雅。

  二人似乎都有些感慨,都很想了解對方畢業后這幾年的情況。

  依萍說,先說說你吧。我記得你先前也是當教師的,怎麼搖身一變就到了旅行社?

  林雨說,我哪能跟你比呀!分配時你一步就到了市重點一中,哪像我們學歷史的沒人要,硬就塞到了偏僻的白雲鄉中學,平時連個漂亮姑娘都看不到,想想還不如往別的部門走。後來認識了尤四海,就是我們現在旅行社的尤總,就乾脆進旅行社了。

  依萍說,那你現在覺得旅行社好還是學校好?

  當然旅行社好嘍,學校有什麼好?工作辛苦,圈子又小,說難聽點,現在中國的中小學辦得越來越像監獄。老師我可是當夠了。哎,你就不想動一動啊?

  往哪動?都三十歲的人了,誰要?依萍開玩笑地說,只怕連你們都不要呢!

  哪裡會呀,林雨爽朗地說,如果你現在想進旅行社,還是可以的。我現在是副經理,說話還能算點數。我們以後在拉薩設立分社,肯定還要增員的。

  真的嗎?你可別騙人。

  當然是真的。只怕你捨不得鐵飯碗呢。

  二人熱切地聊着,深邃時談談人生,談理想,感慨時說說時光易逝,歲月催人。這樣聊着,不覺就談到了家庭。林雨說他至今還是單身,倒讓依萍有點吃驚。林雨又問依萍,光說我了,也說說你,現在怎麼樣,該不會像我這樣胡漂吧?

  依萍淡淡地說,我們這些人是屬於對生活沒有過高期望的人,早就結婚幾年了。然後就緘默了,把目光投向窗外。火車正在異鄉的黃昏里乘風破霧駛向一個未知的地方——她不知現在自己處在一個什麼樣的角色——確切地說,她對劉捷的印象隨着漸行漸遠的列車,已越來越模糊了。眼前的這個人的談吐,讓她覺得自己好像一直是在夢中過着一種很不真實的生活。林雨的出現,就像是她平淡日子裡的一個否定詞,把她的平靜打亂了。

  林雨看依萍不再說,就趕緊換了一個話題。

  第二天下午,火車在青藏線的終點拉薩停下了。一下車,很多老師都感到強烈的高原反應,頭痛,噁心,嘔吐,一個個面色發白。依萍就像駕雲一樣,在林雨的攙扶下上了出租車,隨大家到了賓館。

  第二天的安排是就地休整,適應高原氣候。休息了一宿醒來,很多老師就好了。高原上清冽涼爽的空氣讓人們心情格外振奮。還沒到中午,大多數人都出去了。林雨去看依萍,正躺在床上看電視。

  林雨問好些了沒有,依萍說還是頭暈。林雨說要不我陪你出去透透氣,走走就會好一些。依萍遲疑了一下,也就下了床,上洗手間洗了洗,施了點淡妝,隨林雨一起出來。

  沒想到一出門,就覺得腳下輕飄飄的,像踩在棉花上。下了兩層樓的台階,只覺眼前一黑,渾身發軟,腳下踩空了台階,身子就隨着倒下去,林雨眼快,迅速攔腰扶住。依萍這時從暈眩中回過神來,緊閉着眼睛說不行不行,還是回去。林雨嚇壞了,一用力把依萍抱起就趕緊往樓上去。

  依萍掙扎着想讓他放下來,但是只覺得渾身軟得一絲力氣也沒有,想說話,又緊張得說不出來。在那一刻,她感覺自己飄了起來,就像真正脫離了地球失重了一樣。

  林雨摸出房卡開了門,把依萍放在床上,從衛生間弄出一條濕毛巾來,搭在頭上。依萍這時好像才從雲頭上下來,微喘着氣說,謝謝你,沒想到你那麼大力氣。林雨俯在身邊,說好好躺一會。依萍就靜靜瞅了林雨,看到眼前這張成熟男人的臉格外年輕俊朗,內心不禁浮起一片溫暖潮濕的感情。林雨這時也看着依萍的眼睛,沒有迴避。

  他捉住依萍的手,俯下身去,吻了依萍溫熱的紅唇。依萍突然好像意識到了什麼,掙扎着推開他說,不,不要這樣。我有家庭的。林雨激動地說,我知道的,可是我愛你,依萍!

  依萍沒有力量再去拒絕,軟軟地癱在床上,重新感到一種飛翔的快感,更加強烈地傳遍了全身。她放棄了每一道防線,任由林雨褪去她身上的每一件遮攔,直到把她剝得像一條光潔的魚。她喘着氣,在林雨強有力的引領下,像衝浪一樣,一次又一次飛越洶湧的波峰之巔。她看到拉薩的白雲在身邊悠悠地飄過,一束陽光利劍一般從雲縫間爽快地射下來,她在驚叫聲中做了一個長久而愉悅的滑翔,最後在一片明凈的湖面上泊下來。

  林雨忘情地撫摸着依萍的胴體,喃喃地說,萍,我現在才知道愛一個人的感覺。依萍輕輕撫着他的頭說,你不是在說夢話吧,要知道,我已是人妻了。林雨說,那有什麼關係,我只知道我是認真的。

  依萍原以為她的高原反應會持續下去,只怕第二天的羌塘草原也去不了。沒想到在她從床上下來的一刻,就奇迹般好了。她意識到體內奇妙的變化,想到人的身體需要愛的澆灌,不覺耳根呼地一下熱了。

  有了這番激情的碰撞,依萍在拉薩的幾天就玩得特別盡興。她像重新回到了少女時代,在草原的藍天白雲下拖着長長的哈達起舞放歌,在一驚一嚇里被林雨扶上馬背在草地上小跑,在布達拉宮長長地跪地祈禱。連她都驚奇,人的生命還會有不同的色彩,生活除了錢和房子,原來還會有另一種活法。

  在回程的列車上,依萍就靜靜地回味了幾天來夢一樣的生活。她現在相信,她真的飛了一次,那不僅是林雨把她抱起放在床上的感覺,還有拉薩的湖光山色,綠色草場,淳樸的牧民給她靈魂的洗禮。當然,林雨在床上笨拙的動作給她帶來的激情衝動,也無可置疑地點燃了她內心的火苗。如果說在床上的那一刻,依萍只是想放縱一次,那麼現在,她已開始真正考慮和兩個男人的關係了。

  從拉薩回來,林雨就不斷給依萍打電話。電話一通,林雨就急切地說,我想見你,我都快急瘋了。依萍說學校已開始上課了,我不方便接嘛。

  晚上,林雨帶她去了旅行社在城外的一個度假村。旅遊旺季漸過,遊人自然很少。那裡花木繁茂,安靜而優美。吃飯時,他們喝了葡萄酒,依萍的臉紅紅的,越發嬌艷美麗。林雨悄聲說,今晚不回去了,就住這。依萍微嗔道,你膽子可越來越大了。

  不消說,那是一個瘋狂的夜晚。有了前一次的鋪墊,林雨從容了一些。依萍也全身心投入到驚心動魄的性愛之中。依萍的心,一次次被提到嗓子眼上,她的身體幾乎在愛的衝撞下昏迷過去。

  林雨和依萍的約會頻繁起來,劉捷真正證實此事,是在他聽周平說過的第三天晚上。

  那天他從交警隊出來后,又想起周平說的事,就打電話叫周平出來喝酒。二人在步行街一家砂鍋城裡坐了,點了幾個菜,要了一紮啤酒。周平說是不是我說的話應驗了?

  劉捷說倒不是。我給依萍打電話說沒那事。但我還是覺得不太踏實。周平說,你是真傻還是裝傻啊,這時候女人的話你還信。你現在最好見到你老婆本人,當面問清楚。

  這也是,我就去家裡直接找她。二人又喝了一陣,才出了砂鍋店。

  走過一個街道拐角,劉捷突然站住了。這時周平也看見了依萍,正穿了一襲淡藍色布裙,裊裊婷婷地向金帝咖啡吧走去。

  劉捷說,我進去看看。周平拉住說,有話好好說,闖了禍我可幫不了你。劉捷說,你走吧。

  他等依萍進去了,才尾隨進來,但裡面燈光幽暗,哪裡看得清人的面目。劉捷直接到吧台問了,然後大步走過去。這時依萍正和林雨悄聲細語,桌上放了水漂紅燭,還煞有介事地插了一枝殷紅的玫瑰。劉捷全身的血都涌了上來。他二話不說,一把抓了依萍的胳膊——你給我回去!

  二人都吃了一驚。林雨先鎮定下來,說,你什麼人,她是我的女朋友,請你放開她。

  這一說惹得劉捷頓時火冒三丈,目光刀子一樣瞪了林雨,她是我老婆,這裡沒你的事,你最好給我離遠點。說完又去拽依萍,依萍掙不脫,嚷道,你幹什麼,放開我。

  劉捷說回家再說,拽了依萍就往外走。林雨搶過來攔住,劉捷人高馬大,一把就推開了。依萍一看事情要鬧大,說你別拉我,我跟你走。然後對林雨說,你先回,我去跟他說清楚。

  從咖啡吧出來,劉捷攔了輛出租車,吩咐上和平小區。

  一進屋,劉捷就抱起依萍扔到了床上,撲上去扒衣服。

  依萍呼地坐起,說姓劉的,你不要胡來,我跟你現在已沒有關係了。你再這樣就是強姦。

  劉捷冷笑道,是又怎樣,你去告啊,你和那個小白臉在一起又算什麼?

  依萍說,那你管不了。你以為我是什麼,想離就離,想要就要。我現在告訴你,我們之間一切都結束了。

  劉捷說,好,算你狠。你要跟那個小白臉可以,但沒那麼便宜。你從這屋子裡出去,我不再找你。

  你好記性,你忘了這房子早已在我的名下了。

  劉捷冷冷地說,別太天真了,那不過是份協議,我可以反悔的,還有那筆存款,你一分也拿不去。

  依萍說我不貪財,那筆存款我給你,但你別忘了你的車禍事故還沒處理呢。至於房子,你就別想了。

  劉捷說走着瞧!

  依萍說,該說的都說完了,你走吧,至少這房子現在是我的。請你從我的房子里出去。

  劉捷說,想攆我走,沒那麼容易。依萍說那我到小卧室去睡。說完就要下床離開。劉捷沒等起身,就又將依萍撲倒壓在身下。依萍憤怒地說,你有完沒完?劉捷說沒完,我讓你胡搞,我看那個小白臉是怎麼勾引你的。你不是要騷嗎,我現在就讓你騷個夠!依萍罵,你是個畜生。你覺得這樣有意思嗎?用力想擺脫他,結果越掙扎劉捷倒越來勁,兩個人就赤裸着滾在一起,屋子裡汗味夾雜着腥臊的氣味,不時還有愉快的呻吟和仇恨的對罵。

  第二天一早,劉捷記着交警隊要處理事情,早早就走了。人一走,依萍就找來工人把防盜門換了,然後徑自出門去了單位。

  劉捷到交警隊時,對方傷者的兒子和兒媳早已到了。警察宣讀了事故調查結果和傷情報告,雙方都無爭議,問題的焦點就落在賠償金額上。對方提出現在傷者還不能下床,讓劉捷一次性付清護理費、交通費、營養費、後續治療費和醫藥費共計五萬元。劉捷說現在別說五萬,就是五千也得一點一點去借,最多只能五千,再多就沒有了。對方立時就惱了,那就行了,你這態度根本就沒有調解的誠意,不用再說了,我們上法院處理。

  幹警一看事情要僵,就把雙方分開,分頭做工作。對方讓幹警足足軟磨硬泡了一個多小時,給說得沒了主意,最後同意了劉捷上浮的八千元的條件,答應由劉捷一次性付清后,不再糾纏。

  劉捷簽字時,作出極為勉強的樣子。其實這是他早已預先安排好的。警察那一個多小時的說教和不着痕迹的偏向,哪裡是免費的?那是他一千塊錢的購物卡和兩瓶茅台酒換來的。所以這個結果,他基本上還是滿意的。

  劉捷的心情開始有點好轉。下午他去了和平小區,才發現鑰匙根本就用不上了。他預感到事情又在朝他無法控制的方向滑行,心裡狠狠罵了句,賊女人,立即掏出手機給依萍打電話,電話“嘟——嘟——嘟——”響了幾聲,然後就是忙音。

  劉捷的火氣又來了,他攔了輛出租,直奔學校。

  那時依萍正在教室上課,給學生講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這時劉捷就破門而入,幾步衝上講台,一把揪住依萍的頭髮就從教室里拽了出來。滿教室的學生都嚇呆了,直到依萍的頭在牆上被撞出了血,學生才都反應過來。幾個大一點的男生衝上去死死抓住劉捷,有幾個學生瘋一般跑去叫班主任和校長。

  等校長和幾位老師趕來,場面已經被學生和隔壁上課的老師制止住了,劉捷正罵罵嚷嚷,揚長而去。依萍傻白着臉,早已不省人事,被幾個學生緊緊地抱着,地上,衣服上都是血。

  依萍醒過來,看到的是潔白的病房,一滴一滴往身體里滲的點滴,還有林雨焦急的目光。林雨一直在緊緊握着依萍的手,見依萍醒來,才舒了口氣,輕聲說,你終於醒了。現在你不用怕了,我再也不會躲在後面讓你一個人承擔了。

  依萍欣慰地微笑了一下,她對林雨說,你也要小心,劉捷現在是瘋了,我只怕還會出什麼事。

  林雨說,你放心,這種人的特點我知道,從來都不會反省自己,總認為別人都有負於他,所以只要吃一點虧,就不肯罷休下來。

  依萍點點頭說,我擔心的就是這個。

  林雨說,派出所我有個朋友現在是所長,只要你不反對,我馬上打電話,把劉捷帶進去煞煞威風,不然這樣的事會沒完沒了。

  依萍想了想說,我沒意見。然後就閉了眼睛,轉過身不再說話。

  劉捷是下午在家時被警察帶走的。當時父母已聽到一些風聲,老頭子正怒氣沖沖地斥責劉捷,警察就來了。劉捷暴跳如雷。警察說你別嚷,到所里會讓你說的,現在給我們說沒用。到了派出所,關在一間房子里就不管了,任憑劉捷叫喊。直到第二天,才帶到所長房子里問話。劉捷氣沖沖地說:“你們把我叫來就不管了,我要告你們違法。”所長說:“我們怕你火氣太大了惹事,所以先給你消消火。別說我們違法不違法,你要告有的是機會,現在先說說你打人是咋回事。”

  劉捷說,老婆跟人胡來,自己氣不過才教訓了她。所長說,受害人說你們早就離婚了,不承認你們有夫妻關係。你這是嚴重的侵權行為,我們已做了調查,事情是清楚的。

  派出所依據《治安管理處罰條例》,裁決拘留10天。

  依萍頭部的傷口縫了6針,醫院裡住了幾天就好了。出來后,和平小區那邊她已不想再去,就回到林雨處住了。

  學校自然是輿論紛紛。依萍覺得很丟人,沒法再上講台,向校長遞交了一封辭職書,跟林雨到旅行社上班了。不久后,他們就去了拉薩分社。

  10天後,劉捷從拘留所出來,人明顯憔悴了。回到家,父母也沒再多說什麼,很細心地為兒子做飯。飯後,老頭子很鄭重地跟劉捷談了話。

  老頭子說,出這麼大的事你也不跟家裡說一聲,你覺得我退休了,老了沒用了是吧?可你知道你都幹了些什麼?一個事情引起好幾件事,你現在怎麼去應付啊?我知道你會想現在說這些多餘了,但我還是要說,你就是頭腦簡單,以為自己很聰明,其實你那些都是小聰明。夫妻同床睡,人心隔肚皮啊,你怎麼就會做那麼蠢的事呢?以後遇事要多用用腦子,別再意氣用事了。

  劉捷說,可我不甘心哪,人沒了,房沒了,還有一筆存款也給拿走了。

  父親說,這女人心狠啊,蛇蠍心腸啊。婚姻要挽回已不可能了,我看也沒必要了。但房子和存款你可以通過法院去要。記住,請個律師去起訴,千萬別再胡打胡鬧,也別找你那些狐朋狗友出瞎主意了。

  劉捷嘆了口氣。

  父親說,你摩托車撞了的那家人一直催交警隊,交警來找了幾回。那筆錢我已給了,也好給你少一樁事情。

  劉捷鼻子里一酸,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來。

  沉默了一會,說想出去走走。父親說去吧,早點回來。

  從家裡出來,天色還早,正是夕陽滿天的時候,人們都在晚飯後出來散步,消度一天里最後的時光。劉捷一個人失神地遊盪。要是在往日,他一定會叫幾個朋友不是喝酒就是去打牌,但是今天,他只想一個人靜靜地走走,想想事情。

  劉捷就這麼默默而無目的地走着。突然他看到有個人格外面熟,正在廣場邊上帶着孫子玩滑步車。劉捷定睛細看,那不是被他碰傷的那個人嗎?怎麼這麼快就好了,不是說至少得半年多的時間,還有可能癱瘓嗎?看那健步如飛的樣子,一點也不像大傷初愈的人。

  劉捷的心緒一下變壞了,變亂了,剛剛的平靜,又被打破。他覺得自己被人給耍了。他想過去問幾句,但又覺得毫無道理。其實情況比他想的還要糟糕,那老頭的腿根本就無大礙,在交警隊處理前就好了。但那兒子早就活動好了醫院裡的人,故意在傷情報告上做了手腳,要不那八千塊錢最後怎麼要得到手呢?

  才剛熄滅的仇恨,又在劉捷內心燃燒起來,但分明又找不到出口。在整個事情中,彷彿所有的人都在合起來跟他開一個有預謀的玩笑,他卻一點也抓不住把柄。因為一切看起來都是合法的——從離婚,到房產的轉移,賠償的給付,以及他10天的拘留,都是在法律意志的範圍之內進行的,包括幹警調解時說的話,都正確到可以作為真理了。而他呢,怎麼就像掉進了一個看不見的陷阱,越陷越深,一直就陷了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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