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貨

　　汪小妹在筆錄上籤完字，就和丈夫出了派出所。一陣夜風吹來，她打了個冷戰，不禁摸了摸頭上的紗布，額頭不像包紮的時候那麼疼，但卻暈得厲害。她還是一直想不明白，怎麼這事兒就偏偏讓我趕上了呢？

　　一、遭劫

　　汪小妹在領貨單上籤了字，把兩個小盒子揣在兜里，就匆匆地跑出商廈，來到路邊。打車的人真多，等了幾分鐘終於來了一輛出租車，便飛快坐進副駕駛位置跟司機說：“師傅，王府井商廈。”車還沒開，後門就坐進一個小夥子，司機趕緊說：“有人了！”小夥子焦急地說：“啊！師傅拜託了，我媽被車撞了，我着急去醫院送錢啊！反正順路，你就帶我一道吧！”司機不置可否地看看汪小妹，汪小妹想人家也是家有急事，況且的確是順路，自己也急着回店裡，不想再磨嘰了，也沒想太多，就跟司機說：“師傅，咱們就一起走吧！”

　　路上車很多，師傅開不快，小夥子着急了說：“師傅，你往三豐里輔路那繞一下吧！”師傅就繞道輔路沿着單行的衚衕小路繼續開。衚衕的路顛顛簸簸的，車開得不太快。小夥子着急忙慌地打電話說：“哥，你別著急，我就要到了！”車剛拐過一個彎道，前面走過來三個人。司機按喇叭，那三個人反倒站在路中間不動了。司機停了車，就有兩個人一左一右地跑到前排車門。這會兒汪小妹才注意到他們都矇著臉，手裡還拿着一尺來長的刀子，左邊那人用刀逼住司機的脖子，惡狠狠地說：“別他媽吵吵！”司機被逼得往後仰着頭，那人拔了車鑰匙，車熄了火。汪小妹覺得世界一下子靜了，腦子裡空蕩蕩的，就聽見自己嘭嘭嘭的心跳。她本能地去開車門，車門被另一個人在外面死死地倚住了，後面突然伸出一隻手捂住她的嘴使勁往後拉，她被這突然的一拉，受驚地使出全身力氣往前一掙，砰的一聲，腦袋重重地撞在前面的儲物箱上，眼前突然黑了一下。後面的胳膊又勒住她的脖子，她想把手拉開，全身卻沒有了一點兒力氣。一把刀在她面前晃動着，後面的人貼着她的耳根子吼着：“你別得瑟！不要命了！”門外的那個人在她身上摸索着，後面的人又低吼道：“左邊那大兜兒！”汪小妹眼看着那人掏出了裝着戒指的兩個紅色小盒子。後面的人又吼道：“敢喊！整死你！”然後鬆開了汪小妹，下車。四個人撲通通地往後跑了！

　　二、工作

　　汪小妹一個月前在戴美德找到了一份工作，戴美德是一家全國連鎖的知名珠寶商，在市裡的各大商廈都有門店。應聘的時候，競爭也很大，一起的30幾個女孩，最終只有10個留下來了。汪小妹憑藉著姣好的形象，沉穩的談吐以及在大城市做過銷售的工作經驗，經過了筆試和面試順利通過，試用期是三個月。

　　經過了一周的培訓和考核，汪小妹被分配到了王府井商廈門店上班。商場開業伊始，自然想盡辦法招攬客戶。這家門店是戴美德的全國第三百零一家店，推出各種優惠活動，門店每天都非常熱鬧，業績也一路向上，日最高營業額竟然突破40萬。

　　今天剛好是五一小長假的第一天，商場比以往提前半個小時開門營業。汪小妹這幾天因為孩子上幼兒園老是哭鬧的事兒分散許多的精力，可是知道五一意味着更多的業績，所以早早地做好了準備。從早上八點半一直忙到下午三點多，顧客稍稍少了些，大家才輪換着吃飯。汪小妹等着吃麻辣燙的功夫才感覺肚子里好像裝了個小發動機，咚咚咚地將震顫傳遞到腿肚子和手上。

　　剛回到店裡，一對兒穿着時尚且不張揚的年輕人走進店來，沿着櫃檯指指點點地一邊看一邊低語，剛好走到汪小妹這兒，他們指着一對鑽戒說想看看，汪小妹便把今年的新款“一生有你”系列對戒拿給他們，並向他們介紹道：“這對鑽戒是戴美德為成立六周年專門打造的限量版，全球僅發售666對兒。戒環是純正的銥鉑金，主鑽來自世界最大的鑽石產地澳大利亞。男戒主鑽52分，女戒主鑽51分，象徵著“我愛你”。主鑽兩側各有12顆12分的副鑽，代表着一年的12個月……”女孩兒把戒指戴上端詳了一會兒，然後滿意地看着男孩，小聲地商量着什麼。男孩問了價格，汪小妹笑盈盈地說：“這對兒鑽戒是九萬八千九百八十八，時值店慶可以九五折。”男孩微微地點頭，又問女孩：“你喜歡嗎？”女孩還是點點頭。汪小妹看得出來了，這是一對兒富二代啊！絕對不是缺錢的，以往來看戒指的聽了報價第一反應就是“太貴了！”兩個人把手都擺在面前，鑽石在燈光下熠熠生輝。女孩看着自己纖細的手指略帶可惜的說：“我覺得戒指太鬆了！有小一點兒的嗎？”店裡這個系列的只有三對兒，這是最小的，汪小妹趕緊說：“沒關係，如果妹妹喜歡，我可以到商貿大廈的總店去調一對兒手寸小些的，你們稍等一會兒，20分鐘后就回來。來，我給妹妹量量手指大小。”

　　三、借錢

　　汪小妹和梁曉華約好了就在以前總去的好時光冰淇淋店見面。汪小妹看時間還早就領着自己的小珠珠到附近的玩具店裡逛逛，小珠珠自己挑了個美羊羊，她給曉華的姑娘丫丫選了個喜羊羊。

　　這次約會是梁曉華提出的，她說：“孩子都放寒假了，在家閑着沒事兒，讓她們出來玩兒玩兒，而且咱姐倆兒也有好長時間沒見面了，一塊兒閑嘮嘮吧！”可汪小妹憑她和曉華十幾年的交往知道，曉華一定是有什麼事要說，只是沒有直說，讓孩子一塊兒玩兒只是一個理由，真實的目的應該是在“嘮嘮”上。

　　兩個孩子都四歲了，平日也沒怎麼在一塊兒，可只要是在一塊兒，就玩得可好了。丫丫比小珠珠小六個月，可是小珠珠倒像個妹妹一樣跟着丫丫學着學那的，倆人一會兒嘀嘀咕咕地說著什麼悄悄話，一會兒又嘻嘻哈哈地笑起來。

　　梁曉華看着兩個孩子相互喂着冰淇淋，十分感慨地說：“想想咱們上學那會兒，不管是大夏天還是大冬天的，每周就會一塊來好時光吃冰淇淋。那會兒沒錢，咱倆就合夥買一杯。這次買你喜歡的藍莓香草的，下次就買我喜歡的哈密草莓的……”這麼一說，汪小妹也突然覺得時間好快，好像昨天兩人還在吃一杯冰淇淋，今天孩子們就坐在那像個學生似的了。

　　兩人中學畢業后，沒有繼續上高中，都出去打工了。過了三年多，少有積蓄后，汪小妹便回到老家。汪小妹和老同學黃海合夥在市裡的中學區租了個地兒，開了家小飯館，起早貪黑的，雖然辛苦，但生意還是不錯的。不到三年，汪小妹和黃海就奉子成婚。汪小妹的肚子越來越大，沒法到店裡幫忙，就雇了幾個人，可沒一個上心的。她見丈夫整天忙裡忙外不得休息，也心疼。最後，兩人決定不幹飯館了。黃海憑着冷熱都成的好手藝在市裡不錯的酒店當了廚師，掙得還行，還省了不少心。小珠珠生下來后，汪小妹就做了全職媽媽。

　　梁曉華是比汪小妹晚回來一年多。她是帶着自己的男朋友回來的，雖然家也是在農村，儼然成了一個時尚的城裡姑娘。她的男朋友是江蘇的，家裡開着一個鞋廠，經濟條件非常優越。但就是喜歡梁曉華的北方女孩獨有的爽朗中帶着難得的細膩。梁曉華和男朋友在市裡的繁華地段租下50多平的底商，開始做服裝生意，靠着男朋友南方人的生意頭腦，財源廣進。

　　汪小妹的飯館店兒小，桌椅大都擺在臨街的空地上，左右的飯店也都是這樣。可不知怎麼回事，有幾天城管天天找她們的茬。黃海就不吃那一套，最後工商來查，說：“服務員沒有健康證，衛生檢查也不合格，停業整頓。”這一整就是兩個月，家裡的經濟一下吃不消了。後來，汪小妹找到好姐妹梁曉華，梁曉華托關係疏通了關係，又給他們拿了七萬塊錢重整旗鼓，不帶利息的。

　　梁曉華結婚後，她精明的丈夫就漸漸不在乎她的爽朗和細膩了。一年後，回南方上貨就再也沒回來。梁曉華也沒去找，她說：“想回來的自己就會回來，不想回來找也找不會來。”她把丫丫送到老家讓媽媽看着，自己經營店鋪。後來怎麼就玩起了股票，整天地看股市，本來就不擅長經營的她更是無心打理店鋪，索性就不幹了。汪小妹和梁曉華也偶爾出來坐坐聊聊，可梁曉華三句不離股票，說得她雲里霧裡的。汪小妹發現梁曉華看人的眼神竟有些直勾勾的，似被什麼迷住了心竅。偶爾聊到人情世故，梁曉華總喜歡說一句：“都認錢！哪像咱姐妹！”去年年底，新聞里報什麼股市泡沫破裂，梁曉華好像也虧了不老少，煙抽得更凶，人也更消瘦了。

　　剛吃幾口她喜歡的哈密草莓冰淇淋，梁曉華又點了一根煙。透過繚繞的青煙，汪小妹看到昔日的清純的好姐妹已經變成另一個人了。眼圈比煙霧還要青。梁曉華又吞吐了幾口煙后，看着汪小妹說：“好姐妹！說句實在的，姐姐我今天是有事求你！”汪小妹知道，梁曉華一向要強，讓她求人，是真遇到事兒了，便說：“啥求不求的！當年我遇到難處的時候，不還是曉華姐拉的我。只要是小妹能辦到的，一定儘力！”梁曉華彈了彈煙灰略帶氣憤地說：“那幫玩意兒，你有錢的時候，吃吃喝喝是朋友。沒錢了，真要是有事兒求住他們了，一個個的哭窮！我這幾年玩兒股票也賺了點兒錢，就搞點兒收藏。股市一泡沫，我投在裡面的錢虧的所剩無幾了。想着把收藏的東西賣出去吧！人家說我這大都是贗品，不值幾個錢。都怪自己當時太輕信朋友了！都他媽的什麼朋友，就是一群騙子！”梁曉華有些激動，又點了根煙，接著說：“這次啊，我想好了，踏踏實實做點兒生意。我認識一個北京的朋友是搞項目投資的，人家專門投國家級上億的項目。現在有個非常好的項目要融資，可以按投資比列分得原始股，利潤能達到百分之三百啊！機會難得，問我要不要也投些。我倒想啊！我的錢現在也沒幾個了，在這樣下去，就得喝西北風。我想着跟朋友們都倒點兒錢，最多一年，連本帶利都還上……”

　　借錢！汪小妹頭一下子大了！這幾年賺的錢，湊合著在市區買了個小房子，孩子又上學，倒還剩下一些。可是年前黃海的弟弟結婚就借了十五萬啊！銀行里也就兩萬多，那是全部的家當了，是動不得的！怎麼什麼事都趕到一塊兒了呢！

　　汪小妹和梁曉華分手時，她拉着曉華的手，又一次誠懇而愧疚地說：“姐姐！實在是不好意思，沒能幫上你！”梁曉華倒是依舊大度地說：“沒什麼，沒什麼！咱們姐妹誰跟誰啊！”可是汪小妹還是感到了曉華眼中的失望，不只是因為沒有借到錢的失望，更深的是曾經信賴的某種情愫的失望。可是汪小妹也真是沒有辦法，現實就是這樣的。

　　四、恢復

　　汪小妹在家休養的這幾天，黃海刻意每天回來的早些。吃過晚飯，一家三口就到附近的小公園裡溜達。汪小妹沒有心情出來，黃海就和小珠珠硬拉着她出來。所謂公園原來是一片停車場，後來被開發商買下，只是還沒有開工，附近的住戶就拉了燈。天傍黑，大喇叭就發著激昂的樂曲，一群人就隨着音樂跳舞，四圍多了擺攤兒的，買小吃和日常小貨。每次出來，小珠珠就瘋玩得不得了，汪小妹和黃海就着一塊石階坐下來。這裡永遠都是熱熱鬧鬧，平平和和的。黃海每次都安慰她：“別想太多了，欠的錢咱跟親戚們湊錢還，只要是你人沒事兒比啥都強。”

　　是啊，人沒事兒比啥都強！她想起當初她倆也是從無到有一步步苦過來的。記得剛開店沒多久，兩人都在店裡住。一天晚上不知怎麼就失火了。倆人拚命地往出搶東西，黃海被熏得休克了，到了醫院，醫生說：“沒關係，不用太擔心！”可是全家也都嚇壞了。那次意外后，汪小妹和黃海看什麼事兒都想得開了。可是，遭劫這件事兒，汪小妹還是不能輕易放下。

　　一周以後，派出所那還沒有什麼消息。汪小妹又回到門店上班。店長和她溝通了公司關於遭搶事件的處理：她只需賠付店裡六萬元，其餘的就不用了。汪小妹自是十分感激，送了門店一面錦旗。全家動員終於湊足了賠付款。一切又恢復到以前的狀態。

　　五、認人

　　兩周以後的一個上午，派出所來電話，說是搶劫的案件有了進展。汪小妹給黃海打電話，黃海便請了假一同去派出所。

　　派出所的警察說，搶劫她的四個人是一個小團伙，為首的叫李保勝，是個禿頭，外號光哥。前天晚上，他們在十三中後面的衚衕里和另一夥談事兒，有人報了警。剛好附近有警察巡視，很快趕到那，一共逮住了九個。當晚還抄了李禿子在郊區的老窩，收繳了贓物，包括一對兒鑽戒。在審問鑽戒來源的時候，李保勝交代了4月30日下午的犯罪事實。汪小妹一看戒指，就是自己被搶的那對兒，當時激動得哭了，一個勁兒地說：“謝謝警察同志。”因為李保勝一直沒有談好銷贓的價格，所以這對兒戒指才得以回到人民的懷抱。

　　至於犯罪動機，警察跟她們說，李保勝說是在一個叫華姐的人那看到過汪小妹的照片，知道汪小妹在哪家珠寶店工作的。但他並沒有這個華姐的聯繫方式，也不知道華姐的其他情況。有一天他們去酒吧喝酒找樂子，看見一個美女自己坐那抽煙喝酒，便上去搭訕。美女倒也挺開放，自稱華姐，說今天心情好，請他們喝酒。他們聊着聊着就說到當今的世風人際，華姐不無感慨。她說道，朋友都是有錢的時候結交的，都是在沒錢的時候散掉的。就算是沒錢時結交的朋友，一提到錢，也就那麼回事兒！十幾年的朋友也一樣，然後就給他們看了她和汪小妹的照片，說了些她的這個朋友的一些事兒。

　　李保勝這夥人，想趁着五一人多，干點兒大的。那天上午就有人在門店附近踩點兒。下午，踩點兒的人看汪小妹接待一對情侶，偷聽到要到總店拿貨。見汪小妹着急忙慌地跑出去后，趕緊跟同夥聯繫到商貿大廈門口候着。汪小妹拿完貨走出商廈大門時都沒注意，一直有個人跟着她。當她打到車剛坐進去，後面的小夥子也跟着坐了進去。汪小妹坐在前排，一直都沒注意後面的人的樣子。只知道是個着急去醫院送錢的孝子。

　　汪小妹又填寫一些確認表格，警察說，戒指要十個工作日後才能歸還本人。汪小妹心想，別說十個工作日，就是二十個也沒問題啊！身上無端背負的一個大包袱，終於給卸掉了。

　　尾聲

　　六月的北國之夏，陡然地熱了起來！夏天就這麼一如既往地來了，和每年的夏天似乎都是一樣的，看不出有什麼變化。街上已經有妹子秀出了迷你裙，小細腿，扭扭地飄着淡淡的香氣走過，也是同往年一樣。汽車駛過，揚起的塵土依舊會迷住眼睛。汪小妹此時明明感覺在炎炎的空氣里有不一樣的東西遊盪，輕輕地牽扯着自己，可自己又說不清道不明，甚至心裡也沒有個影兒，只是那麼一種感覺。汪小妹愣在那，不知道警察會什麼時候聯繫曉華，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先跟曉華聯繫一下，也不知道以後要不要再跟曉華保持聯絡。黃海拉了拉她說：“走吧，還要回去上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