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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車(小說二十)

手機:M版  分類:精彩小小說  編輯:pp958

  二十

  時間很快就到年底,思鄉哥帶着一家人回家過年了。我們原本計劃今年是不回家過年的,但因為思鄉哥要回來,所以我就和愛人孩子,一起踏上回家的路。

  我一到家,母親早就在那收拾房子了,我笑着說:“阿母,到時候我們去賓館開幾個房間,讓他們去住就行了,人家是做生意的現代人,誰還住我們家裡啊?”

  “你這孩子啊,怎麼會忘本到這種程度呢?自己家人回家,不住家裡,還去賓館開房,這哪叫回家啊?這是旅遊!你敢和我打賭嗎?你思鄉哥要是回家去住你們開的賓館,我就輸了,要是住咱們家,看你有什麼話說?”

  母親這時八十歲了,看樣子,身子骨還挺好的,我是怕她累了,所以這樣說的。當然,之前愛國哥也說了,思鄉哥要是回來,就去賓館開房給他們一家住,他還說:“阿獅,你別擔心,這錢我出,你那幾塊錢工資還不夠我一餐飯呢……”

  其實不管是我們家還是愛國哥的家,都新蓋了房子。愛國哥的家更蓋得像小皇宮。而我因為當時父親母親在家,所以也在我們的舊倉庫後面,蓋了一棟三層的小樓房。房子是夠住的,但愛國哥都這樣說了,我也就只能依他了。

  那時大伯和大伯母也都過世了,所以愛國哥有時也很少回家,平時都住在上海,家裡的房子都閑空着,要回來的時候,才叫人幫忙打掃一下。後來覺得放久了沒人住不好,硬叫秀珠姐姐回家過來住着,平時也好打掃一下衛生。再說了,祖上和父輩的亡靈每年還是要燒祭的。秀珠姐姐是愛國哥的大姐,愛國哥每年都給她一些錢,幫忙看一下房子,燒祭一下祖宗。

  我聽母親這樣說,心裡真有點不好意思起來。現在生活是好點了,但卻也不要擺闊,何況家人回家,當然是要住在家裡的。愛人聽了,趕緊放下肩上的小包,幫母親打理起家務來。

  只聽愛人說:“媽,您老都八十了,身子骨還這麼好!比我們年輕人好多了……”

  母親一聽,樂了,說:“你們年輕人啊,沒有做過什麼農活,當然比不上我們!看看你們現在,上班開車,回到家裡在什麼跑步機上跑步。要是我啊,我也不買車,就走路上班,晚上回家也不用跑步,你們看看,這一舉可是好幾得啊。不要花錢買車買油,也不要花錢買跑步機,身體又硬朗了,不是嗎?”

  “是啊,是啊!”愛人是越學越乖巧了,她只是一個勁兒地應付着母親說:“媽,您說的話就是在理……”

  我在一邊偷着樂,只見愛人轉過身來,瞪了我一眼,說:“還笑!媽說的可是真的,你怎麼越來越糊塗了?這叫低碳生活,咱媽的思想可是最先進的呢……”

  我抿了一下嘴,不敢再笑了。其實,這生活也真是的,這一個老人家,怎麼也懂得那些年輕的人們,不管不顧的低碳生活呢?硬是要上班坐車,回家上跑步機呢?

  只聽母親又說了:“我們那個時候踩水車啊,天天在太陽低下鍛煉,比你們踩單車鍛煉還要累、還要有效果。有一次大旱啊,我和你阿爸連車半個月的水車,沒有歇過一天。晚上困了,就找個草地躺下睡一會兒,露水很重,一醒來,頭髮和衣服都濕了。我們那時總說,要是能把溪水引上來多好?可現在有了‘水輪泵’,能抽水灌稻子了,人卻閑了。農閑的時候,悶閑得慌,真想再回去過一下踩水車的日子……”

  “是啊是啊,媽您是勞累慣了,閑不住……看媽您這身體,准能活到一百多歲……”愛人又在拍媽的馬屁了。

  “我才不要活那麼多歲呢,老了讓人伺候還不如早點收藏起來(去世)。”母親說:“我只想活到你們找到三叔家的孩子,這樣,我就完成你奶奶交給我的任務了,到那時,我就可以收起來藏着了(去世)!”

  “媽!您別這麼說,您老健健康康的,說這些話幹什麼嗎?阿獅一直在托朋友找呢!您放心,會找到的。您看,思鄉哥不是就要回來了嗎?”愛人邊幫着母親的忙,邊陪着母親說話,我的心,這時候真有點心酸酸的。覺得母親之所以健康,就是為了等着看到她的侄孫子回家。有時候我常想,讓母親為了一個期盼,多健康地生活上幾年,是多麼好啊;可是,有時候我也常想,母親都這麼老了,我真怕她不能見到她的侄孫子。萬一哪一天她老了,把我叫過去說:“阿獅,你怎麼還沒有找到你的兄弟啊?”到了那個時候,我真的就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了。

  父親要走的那年,我剛好大學畢業分配了工作,母親打電話叫我回家,說要不回來,恐怕是再見不到面了。我剛好和愛人在談戀愛,我給她打個電話,說出這種情況,並毫不猶豫地請求她跟我結婚。她聽了,也沒有來得及申請父母同意,就答應了,和我到民政局去辦理結婚手續。

  然後,我們一起去買飛機票,一起趕回家。一進家門,我們就都哭了……母親出來把我們倆拉進去。

  只聽父親用微弱的聲音對我說:“傻兒子,你哭什麼啊?我叫你回來,只是想傳給你一個香囊。這是你阿媽的吩咐,你一定要找到你的親兄弟!”

  父親的話還沒說完,母親就從他口袋裡掏出一個香囊給我。父親又說:“人老了,就要收起來藏着了,要不會拖累子孫的。爸也想看到你們結婚,但是等不到了啊……阿獅,給父親卷個紅煙,我要抽個煙……”

  我幫父親卷了個紅煙,點上火,先抽紅了,然後遞到父親嘴上。父親用力吸着,然後吐出來。我把那煙從他嘴裡拉出來,只聽他說:“有了工作后,就結婚吧,不要拖了。我們家就你一個人讀書做官,吃政府頭路,你可要珍惜啊!”

  我點點頭,又把煙頭塞到父親嘴裡,說:“阿爸,兒媳我都給你帶來了,我們登記了,就是還沒辦酒席……你可要等我們啊……”

  我叫過愛人,她走過來,叫了一聲“爸”,我們都忍不住哭起來!

  父親笑了:“臭小子,怎麼就不和我說呢?忤逆了點吧……結婚就好了……”

  “不是的爸……”愛人替我解釋說:“我們是聽說您身體不好,才決定登記結婚的……阿獅說要讓您看到他的兒媳婦……”愛人動情地說著。

  父親又笑了,笑得很安祥。他說:“我知道,你們都是很孝順的孩子……你們要記住,不管官大官小,都要做個好官。過去的官很不容易,現在的官,很享福了,不要對不起天下百姓啊……”

  父親的話說完,就安靜地睡了。第二天早上,他沒有和我們打招呼,就一個人悄悄地走了,我們一家人都哭起來。

  所以到今天,我無論如何也不想站在母親和愛人身邊,聽她們說有關台灣兄弟的事,我很怕有個萬一,這個萬一,是千斤萬均的,是我們這一代人承載不起的責任。

  思鄉哥在大年二十七就到家了,愛國哥和我開車去接他們。一路上,愛國哥說:“思鄉哥,先到家裡看下二嬸,晚上我送你們去住賓館。”

  “我們家沒房子嗎?不是說改革開放了,家家都有新房了嗎?”思鄉哥有點納悶。“咱家要是沒房子,回頭我匯些錢過來,得好好蓋個漂亮點的……”

  “我們家有的是房子,哪會沒有啊!愛國哥是怕你們住不慣……”我接著說。

  “不不不!我能住得慣。我這是回我的家,回我自己的家,我怎麼能住賓館呢?我不住賓館,我要住在咱們家裡……”

  “我們是怕你不習慣!農村家,沒有賓館方便的……”愛國哥又說。

  “不會不會!我就要住咱們家!”思鄉哥堅持不住賓館,一直和愛國哥吵着。過會突然又說:“兩個兄弟,是不是我住你們家你們不方便了?我這做哥的怎麼就沒想到呢?好好,要是這樣,我就住賓館好了!”

  “沒有啦,不是啦!”我終於說話了:“其實愛國哥就是怕你住不慣的。我阿母就和我打過賭,說你一定要住家裡的……愛國哥,你說是不是呢?”

  “是啊,是啊!阿獅說得是,我們怎麼會不方便呢?我就是想把你這貴客招待好啊!”愛國哥說。

  “什麼貴客啊?是兄弟!兄弟就是要住在家裡!”思鄉哥笑了。

  我們帶着思鄉哥一家人一起進門,母親老遠就迎上來,她一看到思鄉哥,就拉住他的手,老淚縱橫,說:“孩子,回家了,回家了……”

  思鄉哥也哭了,哭得很厲害。他一把抱住母親,叫聲:“二伯母……”就放聲大哭起來,像個跑丟了剛找回家的小孩子……他哭着說:“阿公,我回到家了……阿爸,我回到家了……你們叫我做的事,我做了,我帶着你們的香囊,回到家了……”我們一家人,都哭了。

  我怕母親承受不起,就勸她不要哭,我說:“思鄉哥都回來了,就是要高興,還哭什麼……”

  母親一聽,點點頭,擦擦淚,抬起頭來,說:“是高興事,是高興事!不哭,大家都不能哭啊!來,我們大家一起來,做元宵,滾元宵,元宵圓又圓,我們大團圓……”

  那晚,我們一家聚在一起,快快樂樂地說著話,吃着湯圓。聽母親講着過去的故事。那晚,母親特別高興,我覺得她年輕多了,雖然頭上全是白髮,但臉色卻是紅潤的,特別好看!

  那晚,我們聊得很晚,還唱着歌,聽母親絮絮叨叨地說起水車的故事。思鄉哥卻不知道什麼是水車,他說他們那邊沒有這種水車,要我帶他去看下。我說現在也找不到了,等將來有機會,我會帶他去看的。末了,婉玉嫂子還說起她和愛國哥結婚的事,大家都說母親為人處事很厲害,真是有勇有謀。母親笑了。思鄉哥也笑了。

  婉玉嫂子又說:“二嬸,我阿爸阿母都說了,要是沒有你,他們是享不了這清福的!”

  只聽母親說:“你阿爸是個咸又澀,十里八鄉都找不到的一個怪人兒……要不是你和愛國,我才不管這事呢!”母親是個不拐彎抹角的人,這話一說,婉玉嫂子又不好意思起來了,把頭低下去。

  只見愛人在母親的衣服上拉一下,說:“媽,吃上元圓,團圓呢!我聽阿獅說,愛國哥和婉玉嫂子結婚那晚,還唱《望春風》呢……婉玉嫂子,要不要再來一個呢……”

  我笑了,愛國哥卻說:“哪還敢唱啊,老腔敗調的……”一家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第二天,母親帶我們和思鄉哥一起到古厝里,去拜祭先祖。母親先點了一大把香,然後給我們每個人分三支,然後再我們跟着她跪拜在祖宗的靈堂前。只見母親口裡念念有詞,我們不知道她在說什麼,但大家都虔誠地伏下身子,等她念完。後來,她先站起來,然後叫我們跟着站起來。她一轉過身,對我們兄弟幾個說:“你三叔的靈位就在這,他會保佑你們找到你們的兄弟的!”我們兄弟仨點點頭,一起給祖先的靈牌磕了三個響頭。

  過了年之後,思鄉哥就要回去了,我們也要去單位上班了,愛國哥和婉玉嫂子要去做他們的生意了,我們兄弟仨又要分手了。思鄉哥說:“阿獅,你別忘了,什麼時候看見水車,一定要告訴我,我想去看看。我想看看我們家的水車,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我點點頭說:“一定的……”(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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