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燒

　　little f

　　1

　　夏日獨有的陰霾和着溫熱的香草氣息肆虐在這註定偏激的季節，前些天的陽光明媚驕人，黑色修身襯衫下的我蜷縮在蔭涼之地，看遠處柏油馬路上升騰起陣陣水汽，像極海市蜃樓。

　　兩天之後的我躺在床上，天氣預報果然沒錯，雨季來了。

　　朋友點上一支煙，煙頭暗黃讓我想起漸進黃昏時透過霓虹燈的光芒所看到的星星，閃閃滅滅黯黯淡淡，像是我靡靡的精神。

　　“啟，你嗆着我了。”

　　“阿文，”啟深深吸了一口煙，表情痛苦——

　　“阿文，我失戀了。”

　　“奧 。” 我把兩粒淡黃色藥片塞進嘴中，並着床頭杯子里昨夜殘留的水，我聽到了喉結翻滾的聲音。窗外天空灰暗得有些迷離，我知道又一場霏雨就要落下來了。

　　我起身，揭開被子的一霎有一股電流傳遍我的全身，我打着寒顫，輕咳了一陣。

　　“啟，陪我喝點酒。”

　　啟拿着香煙的手抖了一下，煙灰撲撲落落撒下。

　　“阿文……”

　　“沒事，小哥兒，陪我喝點。”

　　十幾分鐘后，兩瓶啤酒已經見了底，啟的表情仍然痛苦。

　　“阿文，談過戀愛嗎？”

　　“啟，你喝多了。”

　　“我喝多了？”啟揚了揚手中的空酒瓶，“他媽這一瓶啤酒也能讓我醉？阿文，說，你談過戀愛嗎？”

　　“恩，我戀愛過。”

　　“那……”啟是個明白人，“我知道的，沒事哥們，未來我們會找到更好的女孩，我們……”

　　“不是的，啟，不是這樣的。”啟快湮滅的香煙泛着縷縷氣若遊絲的微黃，窗外，遠處的天空拖曳着道道電光，雨開始下起來了。我把酒倒滿杯子，一飲而盡，久違的感覺在心中漸升騰開來。

　　“直到現在，我還是想念她。常常、忍不住地想望。”

　　“那……願聞其詳。”啟把重新拿出的香煙塞回盒子，熟練地替我斟滿酒，盈盈的像是隨時都要溢流出來。窗外的雨大了些，天地之間一片雨霧迷濛——滿心濕漉的感覺。

　　2

　　“前些年的這個時候，漸進離校，她總是會找到我，問我一些奇怪的問題。你知道的，我這人向來孤僻，不是我不願意交朋友，或許只是因為我太過特立獨行。”

　　“我用攢了好久的錢買了播放器買了耳機，價錢貴得有些離譜，作為一個純燒，音樂使我益加遠離人群，而且，似乎他們覺得我是腦殘是弱智省吃儉用買這麼一奇葩東西。”

　　“那時我的生活是快樂的，在每天的功課之後我會溺在美麗的或是鏗鏘或是溫柔的樂音中，一個人；不對，每每這時候她都會來找我的，或者說是陪我，兩個人，我很樂意與她分享這寂靜甜美的時光。她告訴我叫她霧之精靈，說來也是，夏日裡霧霾漫天遍地，任何季節都不能與之匹敵。在每個陽光隱匿的日子裡，我們都會一起。我拿着我的播放器和耳機，我覺得我處在世界上最美麗的地方，和最美的人。”

　　“那你就沒發現她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

　　“我說過的，我喜歡陰天，喜歡雨季，而我也都是在這些日子裡與她相遇。我害怕炎熱、害怕刺眼的陽光，夏日晴朗的時候我身心靡靡不堪，我悶在空調室里不再出來。”

　　“這真有趣。”啟覺得不可思議。沒錯，甚至現在連我回想起來都是那麼地不真實，像是曾經根本沒有發生過，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而主角卻明明是我一直是我。我小心地呷了一口酒，繼續往下講。

　　“啟，你知道，在茫茫人海中遇到另一個自己不啻於天方夜譚，而對於我來說，她就是另一個自己，沒有任何人比她更懂我心，我想我是喜歡上了她，這感覺一發不可收拾，於是在一個霧起陰霾的清晨，我決定向她告白。”

　　“我們坐在操場邊的空地上，清晨的露珠沾濕了身邊的花花草草，在晨起的霧霾中太陽只剩一個圓圓的淡黃色輪廓，影得那露珠都有了靈氣，閃閃爍爍像是夜晚偶有的流星。她用手指小心地纏弄那些狗尾草葉子，看露珠一個個地滑落下去；她的側臉印在我的眼中如此清晰，明凈的眸子閃着青春獨有的朝氣蓬勃，她迴轉過身，四目對視的感覺令我猝不及防，她笑着，眼角彎成美好的月牙，我感到滿心悸動的感覺在蔓延，我發不出聲音。”

　　“阿文，若我的生命只有一季，我會用這一季的時間，和你一起。”

　　“那時的我沒了言語，只是靜靜看着她，我突然感到自己庸庸碌碌一事無成，感覺自己一無是處，一股突如其來的悲傷秋風掃落葉般席捲周身。我是個善感的人，她說她喜歡感情豐富細膩的我，而我卻沒有了告白的勇氣，這真可笑，一個本來抱定決心告白的男生竟然因為女孩的話語而自亂了方寸，那時的我感到自己興奮地發抖，連聲音都是顫的，我對她說，在自己沒有變得足夠優秀之前，我不配擁有愛情。鬼才知道我當時為什麼說了這些，自己明明那麼喜歡……”

　　“那她說了什麼？”啟起身關上窗子，暴雨在窗外咆哮着，窗子上留下一痕痕水跡旖旎。

　　“她對我說，阿文，你不快樂。儘管十萬個不願意承認自己的感情，不得不說，她是對的，美景自己孤獨的欣賞，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非同一般的窘境，除了她，我幾乎沒有任何朋友，甚至完美包裝下的對音樂的愛好現在看起來更多的是一種擺脫孤寂的方式，其實我，孤獨得很，而且我並不想打破這境地。的確，比起絕望的處境來，心死總是略勝一籌。”

　　“而那時我的生活也發生了些許變化，畢業的壓力籠在心頭，我變得性情乖戾，會莫名地發起怒來；因為缺少朋友，我感到更加孤獨。這是可怕的前兆，它可能毀了我，在今天，在明天……”

　　“可現在你的朋友可不少呀！”

　　“那是因為我變了。”

　　“為什麼變了呢？”

　　“因為她。”我抬起右手，示意啟先不要打斷。

　　“那時候，我開始排斥她，我把自己鎖在宿舍里，我看各種無聊的小說，甚至曾給自己帶來巨大愉悅鼓舞的音樂我也棄擲一旁。在每個漸進日落的傍晚時分，天邊有着美麗的如血似的晚霞，我會看到她站在宿舍樓下等我，她叫着我的名字，聲音柔弱但每個字卻如此清晰精準地進入我的耳朵。我看到她蒼靜的臉上滿是黯淡神色，她對我說，阿文，你不快樂。”

　　“我不快樂？我當然不快樂！我氣急敗壞歇斯底里，我認為自己是一個無枝可依四下流離的斷翼鳥兒，對藍天的嚮往終使我可望卻不及。我叫她走開，我叫她滾。”

　　“她拿出我那播放器和耳機，她說我曾借給她聽。我說過的，那些日子我的腦袋正抽筋得厲害，我不能用理性的思維看人觀事，我滿心苦惱滿身寒冷，溺在這濕冷霏霏之中不能自拔，不想理任何人同時也，不想讓任何人理——就讓我自己一人在這俗世中沉淪了罷！”

　　“阿文，你不快樂。溫婉輕語的聲音一如從前，我突然想起了她闖進我世界的那個陽光初綻的午後，一切還是那麼清晰，如雨後的湛色天空。她迴轉身，走進如血殘陽所籠罩的陰霾之中，那暗色霧氣薄若蟬翼，卻終究消失了她溫柔的影跡。我拾起滑落的播放器，滿心疼痛地撫着觸着那表面剛硬的擦痕，我立在那裡，直到夜色把我吞沒，那感覺像是有什麼離我而去。繁華逝去，一季足矣。”

　　“然後，然後清爽的雨季就來了，我又開始忙碌了起來，我玩命似地學習課業，累了就聽一會音樂——奧，對了，那播放器我現在還用着；然後在結業測試中我取得了一個不錯的成績，導師破例給我寫了推薦信，然後我就遇到了你、遇到了你們，然後……”

　　“那麼，她呢？”

　　我站起身，把杯中殘留的酒一飲而盡。窗外的雨已經停了，空氣定會清爽得很；水氣升騰迷濛，傍晚的天色灰暗得有些迷離，時鐘滴滴答答的聲音清晰起來，像是絕妙的催眠曲；遠山那邊，墨色濃郁的烏雲終於耗盡它的氣力，一點一點淡了下去，朝氣的季節里正醞釀著又一場霏雨；霧氣瀰漫，積聚着的水霧凝成一個個晶亮閃光的小水滴，從那同樣青翠的葉間滑下來，滑下來，打在我心上，落進閃着光的水塘里，激起粼粼的波……

　　“從那以後，我就沒有再見到她。”

　　3

　　啟還想再問些什麼，能感覺得出他的表情極不自然，我看到他喉結上下翻滾着，終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我迴轉過身，猛然撞見落地鏡中的自己，在余影的反射中我看到鏡中的人物溢滿悲傷的滄桑，年輕的臉早已，淚流滿面。

　　我，淚流滿面？

　　頭疼又上來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