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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患難情侶(二)

手機:M版  分類:優秀散文  編輯:pp958

  3

  黎陽街小屋。房東來催交房租。範文軒架着雙拐出門,去找好朋友劉援朝借錢。

  範文軒和姬詩雨到漢正街採購小百貨。

  驕陽似火的盛夏,範文軒和姬詩雨汗流浹背在路邊擺攤叫賣。

  雨雪紛飛的寒冬,範文軒和姬詩雨戴着棉帽哈着白氣拉着路人叫賣。

  姬詩雨夜間在睡夢中哭醒,範文軒摟着她輕聲安慰。

  範文軒和姬詩雨白天擺攤謀生,晚上在一盞黃燈光下,範文軒趴在飯桌上奮筆疾書,寫好幾頁後放在飯桌上。飯桌另一邊,姬詩雨拿過文稿,仔細審閱修改,有時翻開漢語詞典細細對照,有時指着文稿與範文軒商議、探討……姬詩雨將文稿仔細謄抄,裝進信封,範文軒用鋼筆寫上某報社或某雜誌的地址及收信人,字跡工整漂亮。

  郵遞員送來樣刊和匯款單,姬詩雨簽名后收下匯款單和雜誌。

  房東來宣布房租漲價一倍,範文軒和姬詩雨苦笑求情,房東搖頭。

  範文軒和姬詩雨在報縫中看房屋租賃廣告,四處奔走看房。

  範文軒和姬詩雨背着大包小包租了一輛面的,開到漢口北郊楊汊湖村一家農民房,將行李搬了進去,房東嫂子笑臉相迎,說先交半年的房租吧,姬詩雨從書包里拿出一沓錢交給房東,並將房東開的收條裝進挎包。

  無論酷暑,無論寒冬,範文軒和姬詩雨都在激情創作,一篇篇稿件投向省內外各家文學報刊。

  蒼天不負勤奮人,1993年,範文軒的散文《生命的美麗》獲得市文學大賽一等獎,當他面帶微笑上台領獎,觀眾掌聲擂動,此時,坐在台下的姬詩雨已是淚流滿面。

  這一年深秋,範文軒將姬詩雨送上火車,姬詩雨去了一趟東北那個她生活了19年的小山村,做了兩件事。首先到鄉政府開了一張結婚證明和一份出外務工人員證明,順便帶回了一些自己的東西和父母留給她的衣物。

  姬詩雨肩上背着一個鼓鼓囊囊的牛仔背包走出漢口站,天空飄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當姬詩雨疲憊不堪地走進家門時,範文軒趕緊拿來一塊干毛巾,認真仔細地給她擦起了頭髮。姬詩雨喘口氣,高興地說:“文軒,我帶回了很多好東西!”

  打開包,姬詩雨拿出一個筆記本,從中間找出一份蓋着紅印章的證明,雙手捧着端給範文軒:“這是鄉政府給我開的證明,我可是未婚少女哦!”

  範文軒接過證明放在桌上,張開雙臂擁抱姬詩雨:“無論你是不是未婚少女,都是我心目之中的天使。我終於要和天使結婚啰!”範文軒吻着姬詩雨蒼白而潮濕的臉。

  姬詩雨說:“別忙別忙,還有好東西呢!”她從背包里掏出一個黑咕隆咚的東西,原來是一台老式的收錄機,外殼灰黑笨笨的那種。還有一個塑料袋,裡面有十幾盤磁帶。範文軒禁不住問:“詩雨,你是從哪兒淘來這麼個過時的玩意兒。”

  姬詩雨的表情卻始終晴朗,她歡天喜地地對範文軒說:“這可是個文物啊,是我爸媽留給我的紀念品。文軒,去年冬天我送給你的那些磁帶呢,現在可以拿出來聽了。”

  範文軒這才想起來,姬詩雨去年曾專門跑到市中心六渡橋前四電子一條街買來幾盤磁帶,說是送給他的生日禮物。他當時打開一看,是崔健、黑豹、唐朝、鄭鈞他們發行的卡帶,還都沒開封,玻璃紙半舊發黃,摸到手裡澀澀的。

  範文軒當時看到這幾盤磁帶,特別驚訝,一下子就把他的訴說欲給勾起來了。他好一通回憶,當年是如何賴在音像店門口蹭歌聽,又是如何將愛聽的歌從別人手裡借來,翻錄到一盤空白磁帶里寶貝一樣揣着,甚至還講到為了給一起下放的女友送一盤黑豹的正版磁帶,他拿出身上所有的錢都不夠,還連着一個月一天幾乎只抽三根香煙,就為了省下幾塊煙錢。當他嘴巴上說著這些的時候,心裡有另一個聲音在感慨,有些東西是註定要成為回憶的,並且成為回憶了你才覺得它有價值,要是弄成現在進行時,就沒意思了。

  範文軒講得帶勁,姬詩雨聽得更帶勁。姬詩雨一臉痴迷沉醉地笑着,說我彷彿看到了當年的那個範文軒,我彷彿就是跟你一起下放的女同學。

  興奮中的範文軒被這句話刺了一下,就是第一次聽到姬詩雨說他和別人不一樣的那種感覺。這個姬詩雨,真的是苦而彌純嗎?她沒被生活打垮過嗎?但範文軒的內心還是驚奇姬詩雨的情緒的,繼續散發著興高采烈的狀態。其實他還真是挺高興的,還真是挺感動的。弄到這些玩意兒,不僅僅只是費時費力的問題。否則那幾盤磁帶不會被他翻過來掉過去地又摸又看,寶貝似的捨不得撒手。

  姬詩雨說:“哎,我可是久別剛回家哦,你都忘了?唉,今晚你的眼裡只有它們啦?”

  範文軒連忙補充說:“誰說的?我的眼裡只有你!你的友情,你的真心,還有這些磁帶和這台‘出土文物’,樣樣都是彌足珍貴。”

  姬詩雨又說:“我時常在你的睡夢中聽到你唱一首歌,也是我爸爸最喜歡的那首歌,每回一聽到它,我就激動得渾身起雞皮疙瘩,你還記得那首歌嗎?”

  範文軒一下子想不起有這回事。他不好意思說不,只好含糊地笑笑。

  “《國際歌》!”姬詩雨一臉興奮,眼睛發亮,“你告訴過我,那個樂隊叫唐朝!”

  範文軒的心情一下子恍惚起來,腦海里顯現出一段長長的電視鏡頭:幽暗的通道,陰冷的空氣,影影綽綽的人影。走到盡頭,是一片金光火海的鳴響與光澤。火星亂濺的鼓槌,呼嘯的貝司滑音,狂飆的鍵盤高音,放縱的狂吼,蒸騰的白汽,揮舞的手臂,傳遞的啤酒,醉酒的合唱。所有人反覆唱道,“不要說我們一無所有,我們要做天下的主人!這是最後的鬥爭,團結起來到明天,英特納雄奈爾就一定要實現!”有的人唱的嗓子沙啞了,有的人拳頭揮舞像要奔赴戰場,還有人淚流滿面,好像從饑寒交迫一步邁入共產主義。

  年少輕狂的青春歲月,突然間重見天日,範文軒有些招架不住了。他心中涌動着一股難以平抑的激動,以至於那天晚上失眠,久久難以入睡。

  那段時間範文軒過得輕鬆愜意,每天早起早睡,晚上就着姬詩雨炒的一兩個可口的小菜,喝點小酒。吃完飯後範文軒一邊看着《小說選刊》,一邊聽着姬詩雨從廚房傳來的鍋碗瓢盆交響曲。待姬詩雨將一切拾掇停當后,兩個人躺在床上開始了海闊天空地聊天。

  範文軒溫柔地模仿着東北話對姬詩雨說:“雨呀,按說你小我十五歲,幾乎相差一輩人,可咱倆咋就沒有代溝呢?我就樂意和你聊天,覺着老有說不完的話。就像時光已經倒流,我又回到了學生時代,令人心馳神往,有無盡的想象。”

  姬詩雨把頭靠在範文軒的胸口上,喃喃地說:“是啊,文軒,我特別喜歡你們那一輩人,你們所有的情緒我幾乎都了解,就像了解我的爸爸媽媽一樣。雖然追懷往事,常常讓人感慨不已,但相對眼下清貧的生活,相對周圍乏味的人群,和你在一起說話,真的是一種幸福,就像溫水緩緩流過全身,滋潤心田。”

  喝點啤酒,聊着天,帶着那一點兒恰到好處的醉意和那一點兒小小的滲入骨髓的憂傷,摟着姬詩雨躺在床上,範文軒半醉半醒地想,原來自己曾經年輕過,曾經那樣美好的年輕過。即便現在自己殘了,依然擁有一個痴情女子的疼愛,看來老天真的公平,讓他在死亡路口峰迴路轉,有了別人苦苦尋求一生也未必能夠得到的幸福。

  4

  1994年元月8日,是個萬象更新的好日子,人們都在為即將到來的春節做着精心的準備,家家戶戶的陽台上都掛滿了腌好的臘魚臘肉,還有除舊迎新拆洗下來的花花綠綠的床單被罩。

  只見冬日的陽光,透過窗口斜斜地照在漢口北郊楊汊湖村一套兩室一廳的農戶房裡,卧室的牆壁上貼滿了時髦的宣傳畫,窗戶和門上都貼上了大紅喜字,一隻大大的鏡框里是範文軒與姬詩雨的結婚照片,兩人肩並肩地坐在長凳上,頭和頭緊緊的靠在一起,臉上露出滿足的微笑。照片中的姬詩雨顯得溫柔漂亮,她本是個活潑、開朗的女子,雖無羞花閉月之貌,但眉目之間給人一種清秀的感覺。白皙的皮膚和端莊的五官,讓人聯想到她浪漫而富有詩意的名字。一襲烏黑的披肩長發,猶如瀑布,一瀉千里,給人以飄逸的感覺。照片中的範文軒身材雖然被疾病折磨得有些變形,但他目光剛毅,鼻樑高聳,臉上稜角分明,透出格外的英俊和瀟洒。

  一張大大的雙人床上早就換上了嶄新的床單和被褥,一對大紅的綉着鴛鴦的枕頭端端正正擺放在床的一頭。臨窗的小桌上,放着姬詩雨剛剛做好的兩個拿手菜、也是範文軒多年來百吃不厭的糖醋鯽魚和紅燒五花肉。飯桌上還有一瓶尚未開封的黃鶴樓酒。其實,多年來範文軒對白酒是從不沾邊的,因為在他住院時用了過量的劇毒中草藥和大劑量的激素,嚴重地傷害了他的五臟六腑,尤其是他的胃,經常疼痛出血。但是自從有了姬詩雨,他的心情逐漸好轉,生活也有了規律。他聽從姬詩雨的治療方案,按時服藥,胃病竟然好多了。再說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慶祝時如果沒有酒,就顯得太掃興了。

  煤爐上的鐵鍋里正熬着姬詩雨最愛吃的家鄉菜——酸菜豬肉燉粉條,咕嘟咕嘟地冒着熱氣,香味在小屋的上空久久盤旋。書桌上,那台老式的收錄機的磁帶里,正在反反覆復播放着蘇芮的成名曲——《酒干倘賣無》。這是範文軒和姬詩雨最喜歡的一首歌,正因為太喜歡了,一次,姬詩雨花了整整半天時間,竟將一盤磁帶全部錄滿了《酒干倘賣無》:

  “多麼熟悉的聲音

  陪我多少年風和雨

  從來不需要想起

  永遠也不會忘記

  沒有天那有地

  沒有地哪有家

  沒有家哪有你

  沒有你哪有我

  假如你不曾遇到我

  給我溫暖的生活

  假如你不曾保護我

  我的命運將會是什麼

  ……”

  床沿上,範文軒和姬詩雨甜蜜幸福地偎依在一起。

  這是範文軒和姬詩雨的新婚之夜。

  忽然,咚咚咚,有人敲門。

  姬詩雨走過去將門打開,一男一女走了進來。

  中年男人看了範文軒一眼,高聲說道:“範文軒,你還認識我嗎?找你找得好苦啊!”

  只見範文軒的臉上立刻露出了驚喜的神色。

  “啊呀!劉源朝,我的老班長,你怎麼找到這兒來了?”範文軒一把抓住了來者擁抱起來,雙拐竟然掉在了地上。

  劉源朝扶着範文軒一起坐到床上,笑着介紹說:“這是我的愛人——何敏。”

  此時姬詩雨早已找來兩個木凳,熱情地招呼着“大哥大嫂,你們辛苦了,快快請坐。”

  範文軒趕緊介紹說“這是我的愛人姬詩雨,今天是我倆結婚的日子,你們來得太巧了,就做我們的證婚人吧!”

  劉源朝和何敏異口同聲地說:“恭喜!恭喜!我們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啊。”

  劉源朝轉過頭,又對姬詩雨說:“你恐怕還不知道,我、趙學海和範文軒比親兄弟還親,我們不僅是同學,更是發小。”隨即,又沖範文軒說:“文軒,找你可真不容易啊!幸虧趙學海是編輯,有你投稿時留下的地址。記得趙學海以前和我說過,你住在黎陽街,可是我去找過你,那裡早已拆成了一片廢墟。我又給趙學海打電話詢問,才要到你現在的地址。一路打聽,終於找到了你們。住到這麼一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是不是想學陶淵明,過隱居生活啊?”

  範文軒笑着說:“老劉,你可真會開玩笑,隱居也要有經濟基礎啊,你見過窮人過隱居生活的嗎?就因為這是遠郊區,又是農民自己蓋的私房,便宜的租金吸引了我們。不然才不會搬到這裡呢。”

  “住在這個偏僻的地方,人煙稀少,進貨也不方便了,小生意怎麼做啊?”劉源潮有些擔心地說。

  “沒事兒。詩雨會過日子,人又勤勞,搬來沒多久,她就在附近的服裝加工廠找到了工作。雖然收入不多,又很辛苦,但總算有了一份固定的收入。我現在成了‘專業作家’,每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全心寫作,偶爾發表幾篇短文,掙點稿費,改善改善生活,可比以前享福多了。”

  劉源潮擔心範文軒提起往事難過,忽然話鋒一轉:“真沒想到,今天竟是你們大喜的日子,我馬上出去一下,買點我們小時候最愛吃的豬頭肉豬尾巴,讓我們的友情有頭有尾啊。”

  範文軒和劉源朝高興地碰杯、飲酒、暢談。姬詩雨與何敏坐在旁邊手拉手地說著女人之間的悄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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