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世，不要等我了

　　林夕從悠久地昏睡中醒來，入目的是一片蒼茫的世界，分不清現實與虛幻，唯有黃土與那詭異的天空在此分外清明。只是這裡安靜地過份，死靜死靜的。

　　當林夕徹底恢復意識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居然在前行，身體完全不受控制地虛浮前行。

　　“這就是死後的世界么？看來是了，我死了，終於死了。”林夕的意識前所未有的清晰，只是身軀不能動，更不能自主。

　　也不知過了多久，前面出現了一塊巨大的石碑，上面寫着什麼，可惜不認識，林夕不斷地前行，那石碑也在不斷地變大，永無止盡。

　　時間在不斷地流逝，林夕更加確信自己是死了，不是做夢，他現在痛恨自己擁有那永遠不知疲倦的意識，更恨這死靜的世界，這裡除了那齊天的巨碑什麼都沒有，更無法計算時間，他不知道生前到底做錯了什麼，死後居然要受此刑罰，他不喜歡這感覺，非常討厭，或許等到了那碑下會好點，他只能相信，也只能這樣鼓勵自己，因為，他看不到希望。

　　林夕茫然地望着前方，那裡沒有盡頭，也不會有盡頭。苦海么？他俯視着下方，那是一片死海，很平靜，若沒有看到某鬼，或說魂魄的話，或許它只是一片海。

　　“來了么？”聲音很好聽。

　　“嗯？嗯，來了。”林夕遲疑了一下，用意識回應道。

　　“忘了么？也罷，緣已盡，來世永不相見。”

　　”

　　林夕看到了她，那是一個極美的女子，只是此時的她無神地端坐在木舟之上，隨木舟不斷遠去。

　　兩人相視無言，此情既消，她黯然轉身乘舟而去，只要到了那海的彼岸，便不會再有憂傷。據說那裡有條源源不斷的黃泉，邊上有塊刻滿前因後果的三生石，三生石旁更有位年邁的孟婆婆，只要喝下這孟婆湯，走過那奈何橋，便可忘了一切因緣。只望來世，不要再約人了，此生等待的苦，也算是還了那人的痴情，可惜他忘了，什麼都忘了。

　　林夕望着那女子的背影，有種莫言的心痛，可是直到那女子消逝在遠方，他還是沒有想起什麼。

　　時間慢慢地流逝，林夕在這齊天的巨碑下，停留了很久很久，此間來了很多的鬼魂，又走了很多的鬼魂。來往的每一個鬼魂，與他相視之後，都漠然地離去，林夕每次張口想要喊出每一個鬼魂的名字時，卻忘了那人是誰，只剩下似曾相識的錯覺。許是生前的路人吧，這是在向他道別么？可為何，他們都不認得我？為何如此冷漠，又是這地獄的刑罰么？

　　林夕木然地站在此岸，目送着一個又一個熟悉又陌生的鬼魂，乘舟渡海而去，他想哭，放聲大哭，可惜死後的他沒有淚水，只能在此目送，等候，等候下一個願望與他對話的人出現，等候，再等候送他渡過苦海的木舟出現，因為他在此已經等了很久，很久了，久得他願意放下一切，可為何那渡船還未出現……

　　那時春秋已過，林夕在此又送走了許多故人，只可惜，無人理他，冷漠地陌生，而他只能在等，在等一個人，他不知道在等誰，因為即使相見，也叫不出名字。

　　“你在等誰？”一道沙啞的聲音很突然地出現。

　　“不知道，或許來了又走了。”林夕的聲音同樣沙啞。

　　“過去，我也和你一樣，傻傻地等啊等，根本感覺不到時間，直到……我等到了那人，可他不認得我了……所以我選擇了放下，離開了這裡……很久很久以後，我又回到了這裡，這是一個輪迴，起點亦是終點。離開吧，等到又如何，終還是要回來的。來，我送你離去……”話落，苦海上多了一艘渡船，木船之上，坐着林夕。

　　“……”林夕走了，沒有問那聲音的主人為何幫他。

　　在苦海之上，隨舟漂泊的林夕看着此時洶湧澎湃的苦海，方才明白，離開並不意謂着到達，因為他又目睹了許多故人在此沉沒。

　　漂泊，漂泊，終還是抵達了彼岸，只是……回頭眺望的林夕，輕嘆了一聲，繼續前行，因為他知道，前面的路還很長很長，長得他看不到希望。

　　歲月悠久滄桑，林夕沿着黃泉而行，在這路上見過了美麗的兩生花，路過了各種只在傳說中聽聞的惡景。直到路上漸漸多了同行的鬼魂，他知道前方的路，近了。

　　三生石旁，林夕排隊等候着，然後在眾多兇惡的鬼差的呵斥中緩慢前行。

　　一臉木訥的林夕與眾鬼魂一樣，在連綿不絕的長隊之後，抬頭望着巨石，又在鬼差地怒喝下，緩緩挪動。

　　他叫林夕，不知何時死去，也不知何時來到了這裡。生前的事，更是大都忘在了路上，如今只是一個卑微的魂魄，在歷經萬苦之後，等候輪迴，等候解脫。

　　“你來了？” 孟婆很老了，可聲音很年輕，勾人魂魄。

　　“嗯，來了。”林夕木然地張口。

　　“等到了么？”孟婆真的很老了，牙齒都已漏風。

　　“我以為等到了，可她終是沒來。”林夕終有了一絲遺憾。

　　“你見過的，忘了么？她在那苦海邊等了你數百年了，可你一直未來，一直未來……又是幾百年過去，終等到了你，可你認不出她了……她走了，喝了湯，過橋而去了，只是托我告訴你，來世，不再等你了。”孟婆說話時眯着眼，皺紋堆在了一塊。

　　“是么，我不認得她了。”林夕停頓了一下，“我在等另一個人，答應過她要等她一起走的，可她沒來，我也忘了她的模樣。能讓我在此，再等等她么？”

　　孟婆愣了一下，揮手讓鬼差將林夕帶到一旁，算是默認了。

　　一個，兩個，每天都有很多的鬼魂，從孟婆那領到一碗湯，然後走上奈何橋，消失在橋的盡頭。而林夕在此靜靜地等候着，麻木地等一個可能永遠不會出現的人。

　　漫長的歲月過去了，林夕接替鬼差的崗位也有好幾十個年頭了，就這樣巡邏着，直到鬼差換了一批，又一批，他還是沒有等到。

　　“為何還不離去？”那年邁的孟婆，終在多年以後又開口了。

　　“她還未來，何況，生死輪迴終是逃不過的，這樣挺好的。”林夕目不轉睛地看着緩慢前進的長隊。

　　就這樣又過了三百來年，林夕依舊還在等，等一個早已忘了是誰的人，這是他的執念。

　　“你又是在這等什麼？”林夕直直地看着孟婆。

　　“為何如此問？”孟婆抬頭，與之四目相對。

　　“本來是沒有孟婆的，對么？”林夕嚴厲的神色緩了下來。

　　“為何如此問我？”孟婆笑了。

　　“我是誰？”林夕又緊緊地盯着孟婆看。

　　“你……”孟婆張口欲言。

　　“你又是誰？”林夕死死地看着正在舉碗遞給鬼魂的孟婆，搶先問道。

　　“孟婆。”孟婆平靜地回道。

　　“孟婆是誰？”林夕平靜地看着孟婆，只是雙手緊緊地握着。

　　“……”孟婆放下了碗，靜靜地看着眼前，被歲月帶走一切的男子。

　　“一個在此痴等多年的女子。”那道消失很久的聲音又出現了。

　　“閉嘴，不關你的事。”兩人同聲喝道。

　　林夕溫柔地牽住孟婆的手，用粗糙的手拂過孟婆滿是皺紋的臉，笑了。

　　孟婆按住林夕的手，看着同樣也蒼老的林夕，也笑了。

　　四周的一切又恢復成井然有序的模樣，孟婆的位子上，此時換了一個年輕的女子，而那鬼差的位子，也是多了一人，只是獨少了兩人，換了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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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痴兒，懂了么？”那道沙啞的聲音又出現了。

　　“為什麼？”另一道悅耳的聲音從虛無中傳來。

　　“他以為等到了，所以他真的等到了。而你是不敢見，更怕結果無法接受。”那聲音回應着。

　　“可我終是等了他那麼多年，為什麼？這又是為什麼？”另一道聲音嗚咽道。

　　“忘了么？他說他不認得你，所以也便不會在意。”停頓了一會，“而那孟婆比你勇敢，至少她在人前等，也是等了很久很久，更等他認出了她。懂了么，現在？”

　　“……”那聲音沉默了。

　　“他還托我告訴你，來世，別再等他了，等不到的。他知道其中的苦，所以他不等了，讓你也別等了，因為幸福，是會逃的，所以他現在只想好好珍惜眼前人。”那聲音依舊沙啞。

　　“嗚嗚嗚……”可聽的人，卻只剩下了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