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鳥（二）

　　她依舊靜靜地躺着，緊閉着雙眼，臉色蒼白，嘴唇呈現出難看的白！她這樣躺着有三天了吧。每天他依然深情地親吻她，溫言細語地和她說話，他費盡九年二虎之力扶她坐起來，慢慢地為她打理頭髮。他總是一邊為她打理，一邊輕言細語：“丫頭，快醒來吧，你的頭髮太難打理了，我很累哎！我幫你梳理的髮型好醜丑的，你不會喜歡的，快醒來自己梳個漂亮的造型呀……”她一聲不吭，依舊躺着，連手指頭也懶得動一下。他一直不敢相信，那樣活潑可愛的她轉瞬間就成了這樣。看着她，想起那些點點滴滴，他常常以淚洗面。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那不過是只因未到傷心時。有時想想，真的情願是自己變成那樣！她曾經說：“如果有一天沒有人像我這樣愛你了，那一定是我已經無法動彈了！只要我清醒着，我捨不得看見你掉一滴眼淚，因為你每流一滴淚我就像流一滴血！”他滿含疼愛輕輕地擰着她的臉說：“”不許說怪話，我們要生生世世在一起不離不棄！”她笑得跟夏花一般斑斕，他寵溺地摟住她，幸福真的就像花兒怒放！

　　她是個十足的搗蛋鬼，每天都有一些鬼點子，常常鬧得他哭笑不得。只要他不在家，她就會把家裡翻得亂七八糟，還美其名曰：地毯式搜索引擎有問題，我搜索不到你的身體，只搜索到你的氣味！每次這樣回到家，他總是會發現有一樣東西挪窩了，要麼是沙發被弄了個底朝天，要麼是窗帘變成了高低腿，要麼衣櫥裡面的衣服花花綠綠，要麼是他的衣服被她畫上一些怪模怪樣的圖案，要麼就是她自己的裙子上面被她畫上稀奇古怪的貓鬍子一樣的東西……看着這像狗窩一樣的家，他有時氣得七竅生煙，可她一摟着他撒賴，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他便像泄了氣的皮球，再沒了氣憤，就又氣又恨地跺着腳輕輕戳着她的額頭嗔怪：“你個調皮鬼什麼時候才能安寧下來呀？你能不能讓我省省心呀？”“就不就不，我就要畫花，就要畫貓咪鬍子，誰讓你喝酒酒？你不讓我畫，我就打滾……”“唉，這潑皮女人，就是這麼不讓人省心！什麼時候，才能消停消停呀！”他也曾經不止一次情不自禁地背地裡微嘆！

　　她出事的前一段時間，他一直忙碌 。單位的事情紛繁複雜讓他有些筋疲力盡，可她還是那麼調皮搗蛋一如既往地把他好不容易收拾整潔的家弄得像垃圾庫。

　　那天，他終於忍俊不禁沖她大發雷霆。看見他怒火中燒的樣子，她不由自主眼淚成行。興許是嚇壞了，她飛快地躲進了卧室關上了門，放聲大哭起來。聽着她撕心裂肺的哭聲，他的心也如刀絞一般。他從來沒有看見她這樣難過，這樣的哭聲更是聞所未聞。想着自己剛才的樣子他後悔不迭，她一向嘻嘻哈哈一副女流氓形象，若不是傷心到了極點她怎麼可能哭得一塌糊塗？他想推門而入才發現門已經被反鎖，任憑他怎麼敲門喊叫，屋內哭聲繼續，門依舊反鎖。他轉而溫言細語呼喚她的名字，央求她開門別胡攪蠻纏，屋內抽抽噎噎回了幾句：“我胡攪蠻纏，我不好，我是壞蛋。我再不好，世界上也只有一個我，有本事你再找一個我出來.......”旋即又爆發出一陣嚎啕大哭。她不是這樣愛哭的女人，這次是他們認識以來前所未有的情景，他的心瞬間慌亂不堪，怕她做傻事。半小時以後，哭聲沒了，屋內鴉雀無聲，變得悄無聲息。不知道什麼時候屋內傳出均勻的呼吸聲，這小氣鬼敢情哭累了睡著了。聽到熟悉的呼吸聲，那顆七上八下的心終於放了下來。這小女子也真是讓人夠嗆，哭着哭着也能睡着，咋那麼讓人哭笑不得放心不下呀？哎，先把屋子收拾好吧！他不禁苦笑起來。

　　屋子裡面全是一些她翻箱倒櫃找出來的衣服裙子，好在她沒有隨手亂扔一地。他一件一件地拎起來，突然他發現他的一件襯衣上面多了幾顆心。細細一瞅，衣袖衣襟甚至背部都有幾組心心相連的圖案，圖案裡面她一針一線地綉上了她們的名字縮寫，她別出心裁地把她們相同的那個字母拉成了一個包圍圈，是代表兩心合一嗎？他真是佩服這鬼精靈的鬼點子，總是能創造出那麼多的非同凡響。他輕輕地柔柔地撫摸着這圖案，不知怎麼的，眼角有了微微的淚光。她彷彿看見她孤獨地坐在沙發上一針一線地綉那幾個圖案，一不小心針刺破了手指，她趕緊把手指伸進嘴裡吮吸……有多久她是孤零零地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看電視，一個人逛街，有多久自己沒有摟着她陪她一起看電影逛街了？？可是，丫頭你怎麼不再像以前那樣跟大叔吵吵跟大叔鬧鬧呢？你是心疼大叔，捨不得大叔難過嗎？？唉，大叔忙呀，忙得焦頭爛額了，真不該沖丫頭髮火呀！丫頭，別生大叔的氣了，大叔還是一如既往地疼愛你寵溺你，你永遠是大叔的心頭寶開心果的！一邊收拾一邊浮想聯翩，太多的感觸瞬間如決堤的水般蜂擁而至。關於她的片段慢慢地浮現在腦海裡面，她那一笑就像天邊月牙的眼睛，她那調皮時候的撒嬌撒賴，她生氣時候皺緊的雙眉握緊的雙手.......

　　實在是太勞累了，他很快就睡著了，不過老做夢，夢見她哭得聲淚俱下他也跟着淚眼朦朧。那晚的睡眠質量真的太差太差，以致於多年養成的定時起床時間都錯過了。等他說醒來一看，那鬼丫頭歪歪斜斜地躺在沙發上沒精打採的樣子，尤其那眼睛就像紅腫的核桃，他是又疼又急，上前緊緊摟住她就是深情地一吻，她聽憑他折騰依舊面無表情。“這算是對我的懲罰嗎？看你那樣子，一副懶蛋的樣兒，整天就會撒嬌撒賴，裝的哪門子嫩哪？老子一天到晚在外面忙碌把你伺候好了，你還衝老子甩臉色，真tmd的給臉不要臉，狗坐轎子不識抬舉……”一怒之下，那在心底盤旋的怒火噴薄而出，絲毫沒有顧忌其他。等他發泄完怒火，才發現餐桌上早已擺好他喜歡的早餐，一瞬間他滿臉通紅，不知所措地望着她，她依舊沒有表情懶洋洋地歪斜在沙發上。半晌，她冒出一句：“快吃飯吧，一會兒涼了就不好吃了，還上班呢！”旋即搖搖晃晃地走進卧室，然後就聽見她打開化妝盒的聲音。她一向不太喜歡化妝，喜歡素顏，她說，素顏是讓肌膚自由呼吸。只有特別的日子她才喜歡化妝打扮，而且是盛裝，她一盛裝就老是成為焦點，他心裡最不樂意別的男人用那死魚眼有意無意地盯着她看，他會妒忌會有忍不住想揍那些臭男人的衝動！今天不是什麼特別的日子，她怎麼想打扮，或許是遮掩那腫眼泡吧，他沒再多想，迅速打掃完戰場，走進卧室一邊簡單裝備，一邊說：“別小孩子氣了啊，我可不是真心要衝你發火的，我只是有些煩躁而已！親愛的，你是最了解我的，別生氣了喲，生氣可就會成醜八怪的……”她微微一笑，“嗯呢，我不生氣啦，我可是美女呢，誰跟你一般見識喲！過來，親親我抱抱我，然後開心上班班去吧！男人嘛，事業第一塞……”他緊緊抱住這女人，有種馨香在心中飄蕩，深深地給了她一個熱吻，她笑得花枝招展，絲毫看不見一點憂傷！

　　單位的事真是千頭萬緒，讓他忙得不可開交，也壓根兒就忘記昨夜和今早的事兒。等他忙完想起她，才發現她給自己發了好幾條短信自己都沒有來得及回復。他趕緊回復她，她卻再也沒有短信回復過來，他立即撥打她的電話，電話通了她卻沒有接聽，他莫名地感覺到心慌了！就在他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時，美女同事雅熙來找他商量企劃案，他不得不全神貫注地應對這事兒。這當兒，柯康已經無暇顧及思考她了。

　　時間如水，眨眼就是一個多小時，等他焦頭爛額忙完，已經到了吃午飯的時間！他趕快再次聯繫她，手機已經關機了！任憑他怎麼撥打仍舊是關機，他又撥打家裡的電話，無人問津！他感覺自己的肺快要氣炸，這混蛋女人在幹嘛呀？躲哪裡去了？他三步做兩步準備奔回家，出了電梯，接待處的王梅梅叫住了他，並遞給他一個盒子，說是一個叫王白石的時尚美女特意送過來的。他打開盒子，裡面是一個蛋糕，上面有兩顆緊緊擁抱的心，中間是他們手拉手的漫畫圖案，圖案中她溫柔地望着他充滿了無限柔情蜜意！他追問王梅梅一些細節，彷彿豁然開朗一般明白了什麼！他門前一閃而過的身影是她，她來過了又走了，可是她到哪裡去了呢？天氣那麼冷，又是突然降溫，她一向不懂得照顧自己，准穿得很薄，得馬上找到她，否則她非生病不可。身子本來就不太好，怎麼受得了這鬼天氣！

　　他的電話都被打爆了，還是無法聯繫到她，他把她所有朋友電話都打光了，沒有任何消息！打電話到她單位，卻被告知她今天請假了，追問緣由，又被告知生病了！她去哪裡了，她去哪裡了，她去哪裡了？他反反覆復地追問自己，腦子裡面就像一鍋粥，沒有任何答案。他突然發現自己忙碌的這段時間，對她真的關心太少，甚至有些視而不見。他不知道她究竟在忙些什麼，他只知道她在家就愛亂翻翻把家裡弄得像狗窩，只覺得她有時候很煩躁很啰嗦老把自己當孩子一樣念叨，只覺得她不理解自己，不像別人的老婆那樣善解人意溫柔嫻淑.....天啦，他怎麼就記住了她的不好，沒有記住她的好呢？……

　　她的方向感很差勁兒，陌生的地方她一般不敢去，因為多轉幾個彎有很多岔路她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這會兒她還不是迷路了吧？“親愛的調皮鬼，你把電話開機呀，開機呀，開機呀，我來找你！到了哪兒你也別怕，有我在呢，我會第一時間來到你身旁的！開機，快開機呀！”他氣急敗壞地嘟囔着。她的手機一直處於無法接通狀態，他聯繫不到她，那顆心就這樣七上八下。平時，無論再忙有她幾句討厭的嘮叨，他總感覺心裡有一團火在燃燒，現在沒有了她的訊息他就如掉進了冰窟窿。原來我們就是這樣平平淡淡中相濡以沫，原來我早已經習慣了你看似漫不經心的關愛，原來我早已經離不開你，原來沒有看見你，我就不是正常的我自己，可是我……就在他六神無主地在街上狂奔尋找的時刻，電話響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他趕緊接聽，那邊很吵嚷，他只模模糊糊聽見說，有個女人昏迷前說出了這個電話號碼，讓他趕緊到醫院去！“你不許有事，不許有事，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能有事，你聽見沒有，王白石！”他歇斯底里地衝著天空狂呼，風馳電掣奔向醫院，那裡有他這一生相依為命的女人。

　　他不知道自己闖了幾個紅燈，腦子裡全是她的一顰一笑，她佔據了他整個思維！他不知道自己怎麼到的醫院，他只記得當自己看見不言不語的她時心臟都似乎停止了跳動。早晨她還好好的，她還衝自己撒嬌耍賴要抱抱要親親，現在卻……他不敢相信，他懷疑自己的眼睛。簽字，手術，她進了手術室，他傻乎乎地守候在手術室外面，腦子裡面翻江倒海，她怎麼成了這個樣子？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啊啊啊啊啊啊啊！”他不可抑制地狂呼起來，眼淚成了決堤的河，不停地用手拚命地捶打着牆！！護士趕忙過來提醒他控制情緒，病人還在手術，不能影響到她！他方如夢初醒，詢問她的一些情況，護士有些無奈地搖搖頭說，女人是被一個好心人發現，打急救電話被送到醫院來的！說完，不由自主瞪了他一眼，“你也太不注意了，她好像有流產的徵兆，你們怎麼搞的，有了孩子也不注意還讓她暈倒在外面，孩子有可能保不住了！”“什麼？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他的聲音陡然高了八度，一雙手緊緊拽住護士的衣服幾乎沒把護士拎起來，那眼睛瞪得跟燈籠似的。腦袋嗡嗡嗡作響，“這怎麼可能呢？這麼重要的事情她怎麼可能會隱瞞自己？？？”護士也有些生氣了大聲嚷嚷着：“作為一個男人自己混蛋還有臉在這裡撒野？放手，放手！真是十足的混蛋，王八蛋！”原本就失魂落魄，這話讓他更加地渾渾噩噩了。他魂不守舍地站在手術室外，反覆張望，等待手術室的門打開。

　　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門開了，她安安靜靜地躺着被推了出來！他疾步上前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得可怕，嘴唇慘白！他大聲呼喊她：“丫頭，丫頭，你睜開眼看看我，看看大叔呀！”任憑他怎麼呼喊她眼皮都不眨一眨，倒是護送進病房的護士勸阻了他：“別嚷嚷了，病人現在沒有知覺，讓她靜靜地休息吧！雖然緩過來，不過她還要過好幾關呢！留神照顧好她吧。”他停止了呼喊！進入病房護士叮囑了他一長串，他一一記下來，他不能再馬虎了，再馬虎她也許就真的沒了。忙碌了好一會兒他總算有了休息的時間，看着面容慘白的她，握住她冰冷的雙手忍俊不禁熱淚縱橫。“是因為我忙於工作漠視了你，還是因為昨晚和今早我讓你傷心欲絕了，丫頭你怎麼可以這樣子呢？有什麼不能溝通的呢？丫頭你怎麼啦？丫頭你要快點好起來，你要快點告訴大叔呀！我不能失去你，我是愛你的！”

　　凝望着不言不語的她，他依舊不願意相信這是事實，他覺得這是在夢中，夢醒來她還是那個嘻嘻哈哈笑着摟着他又撒嬌又耍賴還打滾的小搗蛋鬼，而不是現在這樣安靜溫順得像綿羊的她！他緊緊握住她的手，感覺自己從來沒有如此害怕如此孤獨過，那冰冷的雙手是在抗議嗎？那慘白的臉頰是在罷工嗎？那緊閉的雙唇是在偷懶嗎？那雙手真的好冷，就像冰，可他捨不得放下來，彷彿握住手就握住了整個世界。

　　人有時候真的很賤，有人寵愛着吧，他嫌棄那人，等那人不再寵愛他吧，他開始發瘋一般尋找那份關愛。哪怕是關於她的細枝末節，都是無價之寶。是否當時的我們都過於年輕，都不懂得嘮叨裡面蘊含的深情，都不懂得撒嬌調皮就是為了引起愛人的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