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願（六）

　　梧桐落葉了，秋風吹拂着大地。

　　想到青荷亟待解決的戀愛難題，夏生也覺無奈，俗話說“百善孝為先”，總不能教導她去迕逆父母的想法吧？但反過來，如果盲目順從了父母，那她的愛情又將在哪裡？婚姻是青春的大事，更是人生的大事，他這個“小大人”雖然時常被她信任，但說實在的，他也幫不了什麼——關於婚戀，他甚至沒有涉足過，如何去教導人？眼看青荷十九歲的生日越來越近，夏生也沒想出什麼好法子，想想還是買件心儀的禮物給她寄去，暫且安慰安慰她那顆糾結的心吧！

　　禮物送什麼好？夏生想。穿戴的當然不適合，書紙筆墨也沒意義，咦，送手帕好象更合適：女孩子是水做的，善感易哭，必然離不開手帕！

　　夏生想到這兒，心也敞亮了許多，快步走向街子，來到百貨大樓的針織櫃前仔細挑選，終於選中了一方繪有荷花的真絲手帕，遺憾的是，真絲手帕不是雲南生產的。

　　回到宿舍，夏生急急給青荷寫信：

　　青荷，見字問個好！為尋找你信中描繪的“荷”，我約好朋友在雲城找尋了整整半日，卻一無所獲！心有不甘，但也沒辦法；也許，“荷”只適合在富有靈氣的江南水鄉生長吧？如今，秋花爛漫，我卻看不到荷，也就無法欣賞它的鮮、它的艷、它的美了！心很惆悵，卻也只能到夢中想它了！說到這兒，我倒生髮出個小小的想法：我們能否在某個荷花盛開的季節，見上一面？在欣賞風情萬種的荷花的同時，也能見見彼此真實的容顏？從此，我們也有了一個見證友誼的日子！你以為呢？

　　你的戀愛進行得怎麼樣了？與父母和好如初了嗎？你與我相隔萬水千山，很遺憾我不能為你做些什麼，只能提點建議，僅供參考：

　　愛情是崇高的，也是應該孜孜以求的，可是，你想過沒有？愛情不是漂浮在空中的空氣，它應當建立在生活的基礎之上，離開父母祝福的愛情都是殘缺的。因此，我勸你還是多想辦法，同他們在情感和思想上作必要的溝通，以求他們的諒解。你應當明白，父母對兒女的情和愛是無私的，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也許你們之間只是缺少必要的溝通罷了。多做做說服工作，我相信會有一個好的結果的。

　　近期我讀的書是《 牛虻》，我喜愛的詩人是舒婷，特別是那首《致橡樹》，有明麗雋美的意象：

　　我如果愛你——

　　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愛你——

　　絕不學痴情的鳥兒，

　　為綠蔭重複單調的歌曲

　　......

　　你十九歲生日眼看就要到了，不能當面祝福，只好送你一塊絲帕，願你開開心心。

　　......

　　青荷的生日過得隆重而開心。這一天，青荷的師範同學因工作分配，一起到縣教育局領取介紹信，得知生日之事，同學們吵吵嚷嚷聚集一起，共同為青荷的十九歲慶賀。那天的氣氛很熱烈，也趣味橫生。朋友在家裡布置出一個房間，買來好多菜，二十二個人分成三組，每一組燒一桌菜，各自品嘗，評出一桌最差的，各人罰一杯酒、唱一支歌、跳個“蝙蝠舞”。青荷只會燒荷包蛋，被罰，歡快地鬧了一個晚上......

　　這些細節都是青荷後來在信中告訴夏生的。青荷收到夏生的生日禮物時很激動，過完生日後第一時間就給夏生寫了回信：

　　夏生：懷着新奇，親手從郵遞員手中取出郵包，小心地啟開信唇，不禁欣喜若狂：是你給我的禮物，是你的一片心意！

　　做夢也未想到，有人要送我一塊別緻的小手帕！生日禮物里有衣服之類、小玩意、書籍等，倒還沒人細心地想到小手帕——女孩子的愛物，你怎麼想到了？我內心所受的感動你知道嗎？我喜歡的就是你粗獷的外表下那份難得的細膩......

　　謝謝你的牽挂，我和父母和解了，發誓不再與那男孩子交往，其實，年輕的我根本就不懂得愛情......

　　我分配了，今天到一個中心小學報到。你告訴我二十有三了，我想你應該比我有更多的煩惱，你怎麼從不對我講你的煩惱呢？我早就在想：夏生的女朋友應當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我還想，夏生結婚的時候，我能參加就好了，我還在心裡設計新郎新娘穿一套怎樣出色的“情侶服”。這些想法是少女最最隱密的心思，偷偷告訴你其中的一小部分，還有的幻想正等待着最奇妙的構思。

　　你喜歡普希金嗎？我喜歡但不愛他的詩，我喜歡萊蒙托夫，你曾經跟我提過他。我猜想你跟我一樣喜愛他，是嗎？那麼，你又喜歡牛虻什麼呢？

　　我最喜愛的還是中國的詩，因為西方的詩一經翻譯，就失去原來的語言美、韻律美，有的詩象一個不懂詩的人在說話，一點沒有詩的美，你有這番感受嗎？

　　你提出選一個日子見面的建議我很贊成，你我本來也應見上一面，但我有個要求：當我們的書信滿一百封的時候再相見。你以為如何？

　　......

　　為應證夏生送青荷的這塊手帕一直小心收藏着，十二年之後青荷完璧歸趙寄還給夏生，令夏生驚詫。

　　為此，夏生寫下了一篇《絲帕》：

　　在涼風習習的八月，我又一次見到了十二年前我親手寄出的絲帕!

　　十二年前，那個秋息瀰漫的八月，天藍雲纖，水波漣漣，我遠方的友人就將擁抱她十九歲的青春、十九歲的夢想！

　　我深深相信：在生日來臨之際，遠隔萬里的她一定會過得熨帖而愜意；如花似玉的年華，身邊一定會有許多的朋友為她歡呼為她歌唱；她會擁有歡樂、擁有溫馨、擁有祝福和一件又一件眩目的禮物。而我——遠在天邊的一角，不能親身感受她的幸福，只好寄一小小方帕作她貼身的依附！

　　一晃就是十二年！又重見這絲帕。絲帕已經黃了、舊了，沒了曾經的柔軟曾經的亮澤！捧在手中，象捧着一片破敗的枯葉......

　　而此刻，我卻為此而感動莫名！十二年，整整十二年！十二年的光陰可以讓一個女嬰長成少女，可以讓一個少女變為少婦，可以讓愛別了再愛，可以......讓河流改道，滄海變成桑田，但小小的絲帕、陳舊的絲帕卻被保存十二年！

　　十二年，舊帽舊衣舊褲舊鞋舊襪不棄的話，可以壘起小山；十二年，同窗、同事、情人、愛人、友人不忘的話可能讓記憶塞滿；如今，這絲帕卻恍如隔世......

　　秋風淡淡地，輕輕地又拂上了我的臉；剛強，已在淚眼中迷失了方向！我的剛強，怎能承受得住十二年累積起來的沉甸甸？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