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明人（二）

　　人尖子賣雞是在文化大革命高潮中。

　　那段日子苦呦，白天開會喊革命口號，夜裡上學習班薅資本主義的苗。結果薅得家家窮，凈光凈，有一分錢都恨不得掰開了花。光喊革命口號不行，沒錢人活不了，咋辦呢？鄉親們就偷着養雞，靠雞屁股下錢買油鹽醬醋，添鍋碗瓢盆。有時候供銷社門口都貼出廣告：“換火柴啦，一個雞蛋給兩盒，不分大小！”活該母雞走運，當時都成了寶貝，被人當神供着。後來又給它們起個響噹噹的名號，叫雞屁股銀行。

　　雞屁股銀行盛行時，人尖子正好結婚。為養家糊口，夫妻倆跟鄉親們學，也養雞開銀行。或許該倒霉吧，人尖子養的雞與眾不同，個個長公雞冠子母雞毛，光吃食不下蛋。咋回事？誰都解釋不了。等到小雞伸脖子一打鳴，這才真相大白，原來人尖子養的是一水公雞。

　　公雞不下蛋，自然當不成銀行。人尖子干著急取不出錢，天天對雞橫眉立目。但他不甘心銀行沒開張就倒閉。琢磨幾天之後，決定賣掉公雞買母雞，把銀行復活，好取錢買油鹽醬醋過日子。

　　人尖子知道公雞不是銀行，值不了幾個錢。可他想方設法，非要把公雞賣出母雞價來。公雞當母雞賣，能行嗎？不行！小雞子往攤上一擺，誰分不出公母？又有誰願意花母雞的高價買公雞呢？這的確是個難題，不好解。不過人尖子腦子靈，想出了解決辦法，而且有獨到之處。

　　這天夜裡十二點，人尖子用胳膊肘捅醒老婆，逼老婆掏雞窩逮雞。

　　老婆睡得迷迷糊糊，鬧不清人尖子葫蘆里裝的什麼葯，沒好氣地說了一句：“我說你是抽風呢還是魔了？半夜三更不睡覺，折騰小雞子幹啥？”

　　人尖子咧着嘴笑。“折騰雞幹啥？整容唄！”

　　“整容，整啥容？”老婆子越發摸不着頭腦，尅扯尅扯睡眼問：“我聽說大閨女有整容的，沒聽說過小雞子也整容。難道你會把雞整成鳳凰下金蛋？”

　　“過幾天賣雞，不給它們整整容能有好價嗎？十三出門子，四五六不懂。”

　　老婆子更糊塗了，想不通整容跟賣好價錢有啥關係。但她無論如何都拗不過人尖子，就下了炕嘟嘟囔囔逮雞。

　　人尖子坐炕沿上，指揮老婆使勁把雞按住。接下來他右手抄剪刀，左手掐雞脖兒，瞅准冠子咔嚓咔嚓楞鉸。鉸一下說一句：“我叫你耍我，凈長冠子不下蛋；我叫你耍我，凈長冠子不下蛋……”

　　到這時候老婆明白了。原來整容就是鉸雞冠子，把公雞改造成母雞。她不同意這樣干，仰着臉說：“當家的，你鉸了雞冠子，公的還是公的，沒長下蛋的零件下不了蛋。大半夜干這缺德事兒，小心買雞的刨咱家祖墳！”

　　人尖子不聽這套，照鉸不誤。鉸一下說一句：“多賣錢就好，管他刨不刨！多賣錢就好，管他刨不刨……”

　　人尖子給雞整容，街坊四鄰炸窩了。小雞子挨鉸，比上刑厲害，疼得玩命叫喚。夜深人靜，扎心的慘音傳出二里多地。鄰居沒法睡，躺被窩裡罵。東院的張二愣爬起來砸人尖子後門喊：“尖子哥，長耳朵了沒？黃鼠狼吃你家雞呢！”

　　人尖子偷着樂，亮開嗓門答道：“今兒這黃鼠狼是當家的老大，霸氣，敢晃着腦袋示威，我正光屁股跟它對陣呢！”

　　張二愣趕緊提醒：“加小心，光屁股打黃鼠狼危險！一旦咬了不該咬的地兒，你就變成太監啦，嫂子非跟你離婚不可……”

　　人尖子壓低聲音罵：“放屁！”接下來繼續折騰。

　　折騰到天亮，人尖子總算完成了整容手術。十幾隻公雞的大冠子蹤影皆無。人尖子老婆弄了滿身血，沖人尖子一個勁兒翻白眼。

　　人尖子不以為然，美得直哼哼，單等雞不流血的時候弄到鄰村去賣。那時候沒有市場，賣雞也得偷偷摸摸，弄不好叫紅衛兵抓住，輕了也得整掉一層皮。

　　人尖子一宿沒睡，把公雞改造成母雞，能賣出去嗎？

　　小笨孩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