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寶之粹

　　張大帥有三件寶貝。第一件寶貝是獨霸東三省、雄視天下的二十萬精銳之師；第二件寶貝是精明英武、風流倜儻的少帥小六子；第三件寶貝呢，就是這隻大如磨盤、晶瑩剔透的無價國寶、巨碗“五福天”了。

　　五福，即人倫之“富、壽、康寧、攸好德、考終命”。天，即“以食為天”之意。“五福天”形似蓮花，狀合五行，極為尊貴地供奉於張家的內宅廳堂。每日閑暇，張大帥都要叼着尺把長的大煙袋，來到內宅廳堂，圍着它美美地審視一番。

　　說起這隻“五福天”巨碗，還真有一段非比尋常的曲折來歷。

　　大清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康熙皇帝御駕親征葛爾丹，得勝班師回朝途中，偶得一塊碩大的和闐美玉。大軍過黃河之際，又見百年不遇的黃河清水。多才多藝的康熙皇帝大喜，便以那和闐美玉為料，親自設計雕刻了一隻狀如蓮花的碩大巨碗，賜名“五福天”。取“海宴河清，國泰民豐”之意。後來這隻巨碗便深藏於清宮大內，被奉為“大清國第一國寶”。

　　後來“五福天”流出宮外。幾經輾轉，便到了張大帥的手裡。說來也怪。張大帥自得“五福天”后，仗竟是越打越順。幾年光景，就打跑了吉林和黑龍江督軍，統一了東三省，併兼任蒙疆經略使，成了真正的“東北王”。看來這“大清第一國寶”，還真庇佑第一流人物。想必不用幾年，“五福天”就會真正地回歸國庫了。

　　隨着張大帥擊敗關內與他同樣如日中天的吳大帥，當上了“安國軍”大元帥之後，與張大帥早有衝突、早就窺視東三省白山黑水的日本人，終於沉不住氣了。

　　民國十四年（1925年），因為急需日本關東軍的支持以及鎮壓郭松齡的倒戈叛變，張大帥與日本人虛與委蛇，簽訂了同意日本人再於東北新修五條鐵路的《五路條約》。兵變平息后，張大帥親筆寫了個一筆“虎”字，落款“手黑”，贈與日本關東軍司令土肥原賢二，意即“一寸土也不給”！當然，《五路條約》就更不用提了。堂堂安國軍大元帥，擁兵近百萬，勢力已遠及安徽河北山東，又會怕誰！日本關東軍，那又怎麼樣？

　　不料張大帥很快就走了麥城。民國十七年（1928年），國民政府二次北伐，一路勢如破竹！張大帥在關內的地盤很快只剩下北京和天津。而此時的日本關東軍也趁勢磨刀霍霍，不但全線開進東三省，還不斷從朝鮮調兵。困守北京城的張大帥，頓時陷入腹背受敵之境！

　　正當張大帥焦頭爛額之際，與張大帥有着十幾年私交的日本天皇特使町野武馬來了。

　　“老朋友別來無恙？”町野武馬一走進大元帥府的議事廳，就打趣道。見張大帥不動聲色，町野接著說：“只要大元帥願意履行《五路條約》，大日本帝國的十萬關東軍依舊是大元帥的左膀右臂，可以為大元帥收拾下一個郭松齡！怎麼樣老朋友？我可是代表天皇陛下，來和大元帥見最後一面的……”

　　東北軍的將領們雖然個個怒氣衝天，可值此危難之際，對町野武馬的囂張氣焰，敢怒不敢言。

　　張大帥猛地站起來，一拍他那亮亮的光頭：“對啊！哎呀老夥計，你看我這記性！怎麼把這茬兒給忘了呢？不就是修鐵路么！修！修就是了！哈哈哈哈……”

　　其實，日本人當時並沒有做好全面侵佔東三省的準備。對張大帥，他們畢竟還是需要的。可老奸巨滑的町野武馬沒想到張大帥會這麼痛快就答應天皇開出的條件，深悔價碼開得太低。於是町野武馬便想得隴望蜀：“大元帥閣下，這只是我們國會的意見。你是知道的，大日本國會現在和軍方的對立很深，關東軍這次又是全面發動。我們天皇陛下，也深感為難……”町野武馬故作沉重地搖了搖頭。

　　“就不要口羅唆了，老町野！還有什麼雜碎，你就一下掏出來得了！”對於“城下之盟”，張大帥一向是慷慨的。至於以後，那就是以後的事了。

　　町野武馬當然也深深了解張大帥的脾性。何況關於《五路條約》之外，他並無別的附約草案。因此町野武馬想來點實惠的，馬上兌現的。

　　“下個月，就是我們天皇陛下的誕辰。我想貴府的那隻巨碗‘五福天’，若出現在天皇陛下的賀禮之中，天皇陛下必是喜歡的。”

　　張大帥雙眼一翻，緊盯着町野武馬：“我說老町野，‘五福天’是我們康熙爺手制的國寶，我們老張家可一直拿它當命根子！怎麼，你真要砸了老張家的飯碗不成？”

　　町野武馬一笑：“我知道大元帥閣下有三寶。可我們天皇陛下只要這一件。再說，能保住二十萬雄兵，再加上英武的張少帥，大元帥何愁沒有飯碗呢？何況我大日本帝國神勇無敵的關東軍，難道還抵不上大元帥的第三件寶么？大元帥要是使天皇陛下對軍方太為難，這次，恐怕連回東三省的機會都沒有了！”

　　少帥和所有東北軍的高級將領都緊張地盯着張大帥那張已成鐵青色的老臉，和緊握着大煙袋的手。議事廳上下頓時啞然無聲，劍拔弩張！

　　町野武馬也暗暗後悔。因為只要拿到《五路條約》，他便繼續是天皇的寵臣。可一旦因為這節外生枝的“五福天”，和這個暴烈的“東北王”談崩，自己就會徹底敗給軍方。在日本政界，他就只有徹底淡出了。

　　突然，張大帥一拍虎皮座椅的扶手大喝：“小六子，請‘五福天’！”唬得町野武馬把一杯茶一下扣在茶几上。少帥和東北軍的將領們也紛紛站了起來。

　　大元帥府的密室被緩緩打開。一副巨幅“虎”字中堂之下，供桌上豁然是張大帥動用了專列、用一個特務連押送來京的大清國第一國寶、巨碗“五福天”！

　　“什麼狗屁‘五福天’！不就是一隻破碗嗎！碗不能用來吃飯，還有什麼用？洗澡？當澡堂子？對，給你們天皇陛下當澡堂子洗滿月！哈哈哈哈哈……”

　　張大帥哈哈笑着，町野武馬也掩飾不住臉上的得意之色。唯獨少帥和東北軍的將領們憤憤不平，但誰也不敢說話。他們都明白，張大帥笑在臉上，苦在心裡。此時誰要是找不自在，軍棍伺候！

　　“還愣着幹什麼小六子！快動手，把碗拿下來，給你町野老叔裝箱！”見少帥驚異地拿眼瞪着密室里的兩名衛兵，遲遲不肯向前，張大帥不耐煩地揮手吩咐。

　　看樣子，張某人這次算是輸紅了眼，不得不向我們大日本帝國徹底妥協了！看着“五福天”緩緩移下供桌，町野武馬臉上的笑紋更深了。大清國第一國寶，就要漂洋過海，送到我們大日本帝國，給我們天皇陛下一個巨大的驚喜了！

　　突然，巨碗的一葉蓮瓣似是向內一折，大清第一國寶、巨碗“五福天”，嘭地墜地，頓成碎片！

　　東北軍將領們臉上的驚愕，頓成碎片！町野武馬臉上的笑紋，頓成碎片！

　　大元帥府密室的空氣似是突然凝固一般。張少帥和那兩名衛兵，更是呆若木雞！

　　“媽拉個巴子！”張大帥突然怒罵一聲，伸手拔出身邊一名將領腰間的手槍，抬手便向少帥扣動了扳機！身邊的東北軍將領們紛紛搶步向前，托起張大帥的手腕。子彈從少帥頭頂射向了屋頂！

　　張大帥的怒罵，將領們的勸解，外面衛兵們紛紛擁進來的腳步……大元帥府的密室亂作一團。

　　町野武馬只好在紛亂中，怏怏離去。

　　入夜。張大帥孤身一人來到少帥的卧室，查看挨了四十軍棍的少帥的傷勢。“沒事吧小六子？媽拉巴子！軍法處的這幫王八羔子下手怎麼這麼狠！”少帥忙扶床坐起：“我沒事，爸爸。只是……只是可惜了我們的國寶‘五福天’……”

　　“可惜什麼！”張大帥道，“‘五福天’上的蓮花瓣按五行方位排列，當然得五個人抬啦。那麼大的薄碗三個人去抬，哪有不抬破的？我就是讓你把它摔了！我們的國寶，壓根兒就沒事兒！”

　　“怎麼？那隻碗是贗品？”少帥大吃一驚。因為“五福天”進京，就是他親自押送的。

　　“哪來什麼贗品？”張大帥哼道，“再說那麼大的玉碗，就是假貨，也他媽價值連城！我說的寶貝沒事兒是老子寧願砸了，也不把它給日本人！不落千古罵名！這話怎麼說來着？對，叫‘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才是我們真正的國寶！”

　　不料一語成讖。“五福天”成碎片后的第三天，張大帥回奉天的專列便在皇姑屯被炸，張大帥不幸罹難……

　　但東北軍並沒有出現日本關東軍所期待的混亂。得到消息的少帥化裝成車夫，很快秘密回到了奉天。並以閃電手段除掉了親日派將領楊霆宇和常蔭槐，穩定了局勢，沒給日本關東軍絲毫可乘之機。

　　接下來，便是《五路條約》的再度擱淺，便是少帥以“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氣魄，頂住各方壓力，斷然宣布“東北易幟”，結束了東三省長達二十多年的軍閥割據。

　　據說，1936年少帥同西北軍楊虎城將軍秘密發動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時，身邊就帶着一片“五福天”的碎片，那碎片，就是被張大帥視為國寶之粹的一種精神和氣魄，這種精神和氣魄就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