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箭”尋仇

　　長白山深山老林里冬季漫長，一進入冬季，野獸覓食時必然在雪地上留下蹤跡，這就給獵人們提供了線索，所以，好多獵手都是夏天種地，冬天進山，靠打野獸賣皮肉維持生計。舊時，獵人們用的武器是火銃，欲稱“土炮”，獵人就被稱為“炮手”，故事就由一位姓萬的神“炮手”引起的，他打獵經常獨來獨往，因為槍法神奇，出槍從不落空，人們就稱他萬“絕炮”。

　　火銃比較原始，從槍筒里裝上火藥，再裝入鐵砂，最後安上炮台（引火用的），這一系列動作完成，至少得用抽一袋煙的工夫，而它只能響一槍，再放，還得再重新裝火藥……打大野獸，一槍如果不能致命，受傷的野獸十分兇殘，那獵手還有命嗎，因而，獵人們想打狼或者更大的動物，都是結夥行動，好多桿火銃聯合起來，才能保證沒危險。萬絕炮敢與眾不同地單獨打獵，除了他的槍法好，還有兩件法寶，就是他用全部心血馴練出一對狼狗，根據毛色，一名“黑箭”，一名“黃箭”。有了這兩條忠誠機靈勇猛的獵犬，他比搭上幾個夥伴都放心。

　　一個殘冬日，萬絕炮帶領一對猛犬入山打獵。轉過一座山坡，眼前紅光一閃，經驗豐富的萬絕炮順手一槍，一隻火狐狸便應聲倒下，兩條猛犬箭似的撲過去，見狐狸已經被“對眼穿”打死，它倆就坐在雪地里，四隻眼睛緊盯着死狐狸，怕它耍什麼詐死的花招。這“對眼穿”是萬絕炮的拿手絕活，想獵到野獸，如果把它打個稀巴爛，那張皮就貶值了，只有將子彈從它一隻眼打入，從另一隻眼射出，扒下的皮才是囫圇的，可是獵手想辦到這一點，談何容易！

　　萬絕炮得意洋洋地直奔那死狐狸。這時，只聽一聲“好槍法”！從崗頂下來四個背槍的炮手，他們邊拍手，邊豎大拇指。

　　萬絕炮拾起火狐狸，說了聲：“大家發財。”

　　按長白山打獵的風俗，無論你打到什麼獵物，只要有同行路過遇上，那就得分給對方一份，俗稱“見面分一半”。四個炮手卻搖手：“我們不敢分大哥的彩頭，就想開開眼，認識您這位神炮手。”萬絕炮就自報了姓名，還堅持說獵物一定要分給大夥。

　　“原來是遠近聞名的萬絕炮啊。”獵手們紛紛向萬絕炮抱拳致敬，“難得大哥這麼義氣，小弟們不才，願意跟大哥結為兄弟，咱就結夥打食兒，如何？”其中一位獵手提議，其他三個都贊成。

　　萬絕炮說，結義可以，今天咱們也可以合夥打一天圍，但以後，還是各干各的，因為他感覺人多了目標就大，容易被野獸發覺先自躲了起來，再說，打到點獵物一分便沒多少了。獵人們不好勉強，大家就在雪地上磕了頭。萬絕炮把黑箭、黃箭喚過來，讓它們逐個嗅獵人們的手，說：“以後對他們客氣點。”

　　至於怎麼打獵，眾人都聽萬絕炮的。萬絕炮說：“難得今天人多，咱們去對付那頭孤豬，我盯了它三年了，一直沒敢輕易下手。”

　　關東山有“一豬，二熊，三老虎”的民諺，意思是說，對人危害性最大的是野豬。這野豬單指“孤豬”。這種雄性豬不戀群兒，單獨行動，它吃飽了，便去找被太陽曬得流油的松樹，把松油使勁往身上蹭，松油一層一層地粘在身上，形成一套堅硬的盔甲，俗稱“掛甲”，別說野獸，就是槍炮也打它不透。“打這種豬只有一種辦法，”萬絕炮對眾獵手說，“膽大的靠近它，逗它張嘴的一剎那，把槍探進它嘴裡，子彈打進腸胃，才能要它的命。可是，那東西兇狠頑強，當時如果不立即斃命，順勢就要用牙挑人，這時候，需要助手們抵住它的猛撲，躲過那最後一下，才能算真正打倒了它。”

　　獵手們聽清楚了，又經萬絕炮反覆解說，大家才一齊翻崗，去尋找那孤豬。那畜生掛甲在身，根本不把任何天敵放在眼裡，一尋就着。萬絕炮拍拍兩隻猛犬的腦袋，跟四個助手使了個眼神兒，提醒大家準備好了，他獨自持槍直撲孤豬。

　　孤豬見來了人，興奮起來，雙眼赤紅，把一對鋒利的大獠牙沖萬絕炮就挑，萬絕炮腿腳靈活，邊周旋着，伺機逗它張嘴。可野豬似乎知道了他的用意，就是不張嘴。萬絕炮無奈，假裝往後一倒，仰在雪窩裡。畜生中計，以為他是絆倒的，張着嘴奔過來，就在這一眨眼的工夫，萬絕炮猛地將火銃插進它嘴裡，手指一摟火，壞了，他這支火銃幾十年從未出現啞炮的情況，這關鍵的一炮卻沒響！

　　冷冰冰的鐵槍管戳進野豬嘴裡，那滋味能好受嗎，氣得它牙上一用力，把槍管咬得嘎吱吱響，緊接着腦袋一甩，居然把萬絕炮連同鐵槍一起撅起來拋到天空，就在萬絕炮下落的一瞬間，野豬把獠牙順勢往上一接一挑，萬絕炮慘叫一聲，滾落在地時，肚皮被挑破，腸子淌了一地！

　　四個炮手被野豬那兇殘的樣子嚇麻了手，都知道，這時上去救助，危險太大了，更不敢摟火開槍，那會把野豬引過來，於是全呆在了那裡……與萬絕炮被甩起的同時，黑箭、黃箭兩條獵狗卻不再等主人發令，狂叫着撲了過去，黃箭咬住野豬的耳朵，野豬雖掛了甲，可耳朵薄，能叼住；黑箭咬住了野豬的尾巴，它倆用儘力氣，拚命往後拖，使野豬沒機會再衝上去禍害主人。野豬被徹底激怒，全力對付兩條狗，把附近的積雪都踏平了……可是，獵狗的力氣太小，被野豬拖着四處轉，又不敢鬆口；最後，黃箭被它奮力一甩，摔在一棵大樹上，摔折了腰，野豬上去用獠牙一陣猛豁，可憐黃箭為救主人，被戳成一堆血肉，野豬又急回身，將黑箭甩掉，黑箭如果想逃命，完全來得及，可是它已經紅了眼，同時寄希望於那幾個獵手能來助它，結果，也被野豬挑破了肚子……

　　這時，那野豬被兩條猛犬累得精疲力竭，趴在雪地里大張口喘氣，嚇呆了的炮手們這才緩過神兒來，將火銃插進它嘴裡，一摟火，野豬終於被打死了。

　　四個炮手一估摸，這野豬有上千斤！看萬絕炮時，還剩一口氣，他們商量，弄回去也未必救得活，乾脆別管他，何況這小子做事太絕，為多得獵物，不與我們結夥，還什麼磕頭兄弟。他們做了個臨時爬犁，四個人費了一晝夜時間，才將死豬和火狐狸拖了回去……

　　再說萬絕炮的老婆，見不到男人回家，急得什麼似的，直到半夜，聽到黑箭在院子外叫，開門把它弄進屋，見它肚子破了，自己把腸子塞進去才跑回來的。女人知道丈夫遇上事兒啦，一邊央求鄰居點上松明連夜進山尋找，一邊求獸醫替黑箭清洗乾淨腸子，又給它縫上傷口。找萬絕炮的人找了好幾天，才找到人豬搏鬥的現場，把萬絕炮和黃箭的屍體抬了回來……由於雪已融化，野豬去了哪裡，已無法知道。

　　黑箭在家裡躺了半月，最後又站了起來。女主人思念丈夫，眼睛都哭壞了，它舔了舔女主人的手背，一聲不響地出了門。

　　四個炮手為首的叫趙大，這天晚上出去撒尿，剛提上褲子，背後黑箭已撲上來，只一口，便將他的喉嚨咬斷，家屬聽到響聲出來，只見他手提褲子死在血泊中，泥濘的路上留下一些凌亂的狗爪子……

　　野狼進村吃人啦。小山村裡家家戶戶很早就關門了。

　　剩下三個錢二孫三李四。錢二把另兩個同伴找到家裡來喝酒，說這趙大慘死，莫不是扔下萬絕炮遭到了報應？大家心可要齊啊，無論到什麼場合，絕對不能認這壺酒錢。

　　錢二送走另兩個同夥，返回進了院，沒想到黑箭不知什麼時候已尋了來，一人一狗撞了個對頭，沒等他明白過來，喉嚨就出了個血窟窿……家裡人出來救他時，他只留下了倆字：“黑箭……”

　　孫三李四心裡明鏡似的，原來那條叫黑箭的狗活下來了，替主人收拾他們這些背信棄義的主兒！兩人整天槍不離身，跟中了邪差不多。

　　轉眼到了備耕時候。孫三得種地啊，把槍裝好火，背到地頭上，拿鎬頭刨苞米茬子。一條壠刨到頭，再往回刨。突然，他發現一條黑狗，瘦得根根肋骨挑着皮囊，渾身毛扎煞着，就坐在他對面！黑箭！這孫三恐怖得聲音都變了調兒，邊揮舞着钁頭抵擋，邊高喊着“救命”，朝大樹底下逃，那裡有他的槍。可是，逃到大樹下，孫三嚇傻了：他的槍不翼而飛！光憑一把钁頭，他如何斗得過訓練有素且仇恨在胸的黑箭？幾個回合，鄰近地里的莊稼漢們趕過來時，孫三已倒在了血泊里抽搐，他的槍，早被黑箭拖進草棵子里扔掉了！

　　孫三光天化日下被黑箭咬死，李四徹底嚇破了膽，他覺得怎麼也難逃黑箭那懷着仇恨的追殺，於是，央求十多名背槍的鄰居護送，他到縣衙門投了案，如實招供了當初貪財起惡念，扔掉萬絕炮的經過……縣官把李四痛打了五十板子，又押他遊街示眾，教育百姓，此四人不如一條狗，這就是背信棄義的下場；最後罰李四齣資厚葬萬絕炮。縣官想表彰黑箭，可哪裡也尋不到啊。

　　黑箭去了哪裡？這工夫它的女主人已經哭瞎了雙眼，它就成了女主人的眼睛，女主人去哪裡，就由黑箭牽着她。

　　縣衙里有個張捕頭，為人正直俠義，嫉惡如仇，可惜一次與匪盜搏鬥，被一刀劈中面門，破了相，他怕嚇着人家，人到中年，仍不肯娶妻。看到萬絕炮的女人瞎了雙眼，又孤苦無依，就託人上門提親，說反正你也看不見我什麼丑模樣，不如嫁給我算了。萬妻也久聞張捕頭的仁義，也就點了點頭。

　　張捕頭娶了萬娘子，家有奴僕供支使，不須黑箭帶路，它就跟着張捕頭，為抓壞人立下了赫赫功勞。張捕頭喜得逢人就誇：“我老婆這份陪嫁，價值萬金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