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夢

　　陳大個是個傘匠，背着幾件修傘的工具四處流浪，混三兩個銅錢糊口。這天他來到了豫北的陸店鎮，眼看天色已晚，就準備投宿在鎮東頭的車馬店。

　　剛來到店門口，就見店老闆正在往外攆一個病歪歪的中年人，中年人咳嗽着哀求道：“現在天已經快黑了，你讓我再到哪裡投宿呢，請您高抬貴手讓我再借宿一晚。”店老闆沒好氣地呵斥說：“都像你這樣住店不給錢，用不了多長時間，我就該沒地方住了。”

　　陳大個看到中年人很可憐，又聽出他是南方口音，心想人家背井離鄉也不容易，頓生憐憫之心，於是上前攔住店主人，慷慨地說願意替中年人付錢，請讓他暫住一晚。店主人見有人替他出錢，也就不再堅持。

　　車馬店條件十分簡陋，十幾個人擠在一個大炕上，連翻身的地方都沒有。陳大個經常在這裡歇腳，仗着熟悉，硬是連擠帶推，騰出兩個人的地方來。從談話中陳大個了解到，中年人姓馮，是廣東人，這次從北京回家，路遇軍閥混戰，隨身的錢物都被搶光，這才流落在這裡。

　　第二天吃過早飯，陳大個說：“馮先生啊，我也沒能力照顧你，你走你的路，我修我的傘，咱們還是分手吧。”馮先生感激地說：“承蒙你讓我住宿，又端飯給我吃，我無以為報，我就把前幾天我做的一個夢賣給你吧。”

　　眾人一聽哄堂大笑，說你這個人是不是糊塗了，哪有賣夢的。陳大個也把這當作笑話聽，故意說道：“好吧，你的夢能賣多少錢？”

　　馮先生一本正經地說道：“我的這個夢本來價值連城，出多少錢都不能賣的，不過你有恩於我，我就便宜賣給你，估計你身上帶的錢不多，所以我只收你四塊大洋。”

　　陳大個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我一個窮修傘的，一天掙不了幾個錢，能填飽肚皮就謝天謝地了，哪來什麼大洋！”

　　馮先生指着陳大個身旁的那個破袋子說：“那裡面不是大洋是什麼。”陳大個一聽笑得更厲害了：“昨晚我不是說了嗎，前幾天我遇見一個耍猴的病倒在破廟裡，眼看就不行了，我可憐他，就給他要了兩碗稀飯，不過這也沒救活他。他臨死時非讓我把他的這個破袋子帶上，你看看，裡面是幾塊干硬的都不能吃了的窩窩頭，我正打算把它送給店老闆餵豬呢。”

　　陳大個說著掏出幾個又黑又硬的窩窩頭，往馮先生面前一擺，道：“你既然要，這幾塊大洋給你！”

　　眾人又是一陣鬨笑，馮先生卻鄭重地接過來，然後到院子里拿回一塊斷磚，把一個窩窩頭放在炕沿上，狠狠地砸下去，“咣當”，一塊銀圓蹦出來，馮先生又把窩窩頭一個一個砸開，裡面竟都蹦出來一個大洋。

　　這下眾人驚呆了。馮先生“嘿嘿”一笑說：“這就是昨天夜裡，有個人在夢裡告訴我的，你們看我的夢準不準？這個夢還不算值錢，剛才我說要賣給陳大個的那個夢，才是無價之寶呢！”

　　事實擺在面前，不由人不信，大家起着哄要馮先生趕快把夢說出來賣給陳大個。馮先生也不推辭，說道：“我夢見有個在此修傘的人發了大財，想想那人的模樣，好像就與陳大個十分相似——也就是說，如果陳大個租個房子在鎮上修傘，肯定要發大財的，具體發什麼大財，我倒沒記清楚。”

　　眾人知道他是在賣關子，再問，他不回答，只說是天機不可泄露。陳大個是個講義氣的人，拿出四塊大洋給了馮先生。馮先生也不再說什麼，準備上路回家，臨分別時他告訴陳大個，過一兩年他還會再來的，到時候要看看陳大個到底發財了沒有。

　　陳大個雖說對馮先生的話半信半疑，但手裡有了幾塊大洋，還是在鎮上租了個房子開起了傘鋪，有個安穩的地方，總比四處遊街串巷強得多。

　　陳大個手藝高，收費又低廉，一時間生意還是很不錯的。陸店鎮又是周圍數得着的繁華地方，人來人往相當熱鬧，加上陳大個買夢的故事早在周圍傳開了，人們都想看看陳大個發財了沒有，所以十里八村的人總是把傘捎到這裡來修。

　　兩年過去了，陳大個並沒有發大財，不過憑着勤勞也掙了一點錢，還娶了媳婦，日子過得比以前好多了。買夢的事也漸漸被淡忘，“天上哪能掉金元寶呢？”他常常安慰自己說。

　　有一天，陳大個正在店裡忙活，這時進來一個人。陳大個一看來人戴着禮帽，穿着絲綢長衫，似乎很有身份，忙起身熱情招呼，問他是不是有傘要修。

　　來人搖搖頭，看了陳大個一會兒說道：“你不認識我了嗎？”

　　陳大個左看右看，想不起來在什麼地方見過此人。那人一笑道：“你想想，兩年前在車馬店裡，是誰把夢賣給你的？”

　　“馮先生！”陳大個驚異地叫了一聲。他仔細一看，來人果然是馮先生。雖說馮先生的夢沒實現，但陳大個對他還是非常感激的，沒有馮先生，他陳大個也沒有今天。

　　陳大個急忙把馮先生往裡屋讓，還喊着讓妻子趕緊去集市上割肉打酒，款待馮先生。馮先生說著不忙，徑自在屋裡轉開了，他把準備修理的傘一把把拿着看了看。當他得知陳大個還沒有發財時，嘆了口氣道：“按說我的夢不會是假的，為什麼……莫非是天意？”

　　不一會兒，陳大個的妻子把酒菜擺好，陳大個就讓她先在外面招呼顧客，自己則和馮先生在裡屋邊喝邊嘮叨上了。原來馮先生用那幾塊大洋，總算回到了家，他本來是個商人，重操舊業，這幾年又發了點小財，這次路過這裡，順便來看看陳大個。

　　二人正談到興頭上，陳大個的妻子拿着一把破傘進來，問還能不能修，陳大個一看那傘油布全沒了，傘骨也斷了大半，順口就說：“這傘不值得修了，扔到後面的小屋裡吧。”

　　沒想到馮先生騰地站起來問道：“後面小屋裡有傘？”

　　“是啊，凡是沒用的傘我都扔到那裡面了，怎麼……”陳大個詫異地說。

　　馮先生二話不說，站起身就往院里走，在廚房的旁邊，有個一人高的小黑屋，裡邊半屋子全都是沒用的破傘。馮先生不顧灰塵滿地，趴在上邊一把把地翻騰起來。

　　當他撿起一把只剩下黑漆竹柄的傘時，不由得拿到外邊上上下下仔細地端詳起來。突然，他緊緊地抱住竹柄，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老淚縱橫，嗚嗚咽咽地哭開了。

　　陳大個夫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把他架到屋裡，好說歹說才勸住了他。停了好大一會兒，馮先生才平靜下來，他換了一副笑臉道：“不瞞你們說，我這是太高興了，把持不住，讓你們見笑了。”

　　說著他用力把傘柄的頭部擰開，倒出一些碧綠的東西道：“你們看看這是什麼？”

　　陳大個夫婦睜大了眼看了看說不認識，馮先生說：“這是玉啊，人們不是常說么，黃金有價玉無價，你別看這些玉不多，它可是我多年積攢的家業啊！”

　　原來馮先生一直在京城做紙墨生意，幾年下來賺了不少的錢，他看看現在局勢動蕩，就想收拾收拾回老家去，但軍閥混戰，盜匪四起，想把財寶千里迢迢地帶回廣東，是件不容易的事。他是個很有心機的人，就把所有的財產換成了玉，把一把傘柄的竹節打通，把玉藏在裡邊，神不知鬼不覺地帶回去。不料走到陸店鎮的時候，在一家飯鋪吃飯時，一不小心被人把傘拿走了。他很傷心，就住在車馬店四處尋訪，帶的盤纏花完了，仍然沒有下落，直到遇見陳大個。

　　“我見你是個好人，就想把事情託付給你去辦，我如果直接給你說怕你不信，再則車馬店裡人多，也怕走漏了風聲，所以只好故弄玄虛，賣夢給你。”馮先生最後說。

　　這個傳奇般的故事聽得陳大個驚訝不止，他又問道：“那窩窩頭裡的大洋，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在京城接觸的人多，深知各行的藏錢之道，你想那玩猴的到處流浪，沒個藏錢的辦法哪成？那晚你一說，我就猜出來了，可嘆那幾塊大洋，說不定是耍猴人多少年的積蓄呢！”馮先生嘆道。

　　陳大個的傘店不久就關了門，人也不見了，人們都猜測說，大概他買的夢應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