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腹金銀案

　　老吳是京城的一名屠夫，日日宰豬賣肉，倒也快樂清閑。今天他又早早出攤，擺好了家什。其實來買肉的都是些老主顧，每日該準備多少肉，老吳心裡都清楚得很。

　　老吳準備停當的時候天才剛剛亮，這時候一般不會有人來，老吳就想坐下來喘口氣兒歇一會兒，忽然看見一個人朝他直走過來，一身管家打扮，面生得很。老吳馬上滿臉堆笑，招呼着：“這位大爺，想買點兒肉回去嘗嘗？剛宰的，新鮮着呢！”那人並不說話，只是打量了老吳和他的肉攤老半天，最後才說：“我是想從你這兒買點兒肉回去，只怕你賣不了。”老吳賠着笑，說：“大爺您儘管開口，小的就是賣肉的，哪兒還能賣不了呢？”那人似乎考慮了半天，終於點點頭，說：“那好，我要二十五頭整豬！”

　　老吳嚇了一跳，到他這兒來的人都是買肉的，可沒有人像眼前這位直接開口要買豬的，而且還是整整二十五頭！老吳琢磨了一會兒，有些為難地開口：“這位大爺，您看我這攤兒小，二十五頭豬太多了些……我這兒實在是沒有啊。”

　　那人登時把臉一翻，陰沉着說：“你還想騙我！京城一共才幾家肉鋪？你每天賣多少肉我還不清楚！何況再過幾天就是中秋節了，你還不多預備些？”老吳哭喪着臉，說：“我要是把二十五頭豬都賣給你了，我還拿什麼賣給別人呀？”那人陰狠着一張臉，說：“錢少不了你的！要是不賣……我家大人是兩江鹽運鐵使，你該知道怎麼辦吧？”

　　兩江鹽運鐵使？老吳打了一個哆嗦，趕緊說：“知道知道。明天我就把二十五頭豬送到大人府上。”那人皺了一下眉頭，喝道：“誰叫你明天送到府上的！聽着，三天後把二十五頭豬送到城東十里的破廟裡，到時我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哼，諒你也不敢不去！”老吳只得連連點頭稱是，那人才又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老吳抹了抹頭上的汗，暗嘆怎麼突然冒出個煞星。如今雖然是太平盛世，可是貪官污吏橫行，老百姓一樣受磨難啊。這個兩江鹽運鐵使，聽說是剛剛回京的，也不知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可是依今天這行徑，估計也不十分正派啊。

　　“哎——”老吳嘆口氣，不管什麼官他都得罪不起，豬還得給送去，只是這麼一來中秋節他就別想出攤了。老吳想着想着，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

　　三天後，老吳把二十五頭整豬送到城東十里的破廟，在那裡看見一群凶神惡煞般的家僕模樣的人。老吳不敢多看，接了錢就急匆匆回來了。

　　又過了兩天，有一個人朝老吳的肉攤兒走過來，老遠就問候着：“老吳，今兒的生意好哇？”老吳看着來人，苦着臉，說：“別提了，老王，明兒我就得關門了。”老王偶爾也會到這兒買肉，與老吳頗談得來，此時見老吳這般模樣，不像作偽，不由一臉吃驚，說：“怎麼了老吳？大後天就是中秋節了，你不想發財了？”老吳苦笑一下，說：“怎麼會？只是無肉可賣，還開個什麼門！”

　　老王聽出老吳話里有抱怨，連忙問是怎麼回事。老吳開始還不想說，後來想着老王也不是別人，就把二十五頭豬的事說了出來，狠狠抱怨了一通。老王只是靜靜地聽着，最後好生安慰了老吳一番。老吳反倒爽朗地笑笑，說出來也只是圖個痛快，畢竟民不與官斗，他還是懂的，現在就當這事過去了。

　　又聊了好一會兒，老王拎着二斤豬肉回去了，只見他穿過大街小巷，最後進了一個角門，那裡面早有一個人候着，上前接過老王手裡的肉，說：“大人，您回來啦。”老王嗯了一聲，滿臉喜色，腳步不停，說：“快去請鐵柱過來。”那人答應一聲飛快去了。

　　原來這老王竟是當朝御史王嘉余，負有糾察百官之責。平素里這位御史大人喜歡深入民間，了解民間百態，像老吳就是御史大人的一位民間朋友。現在王御史正在暗查兩江地區稅收過重一案，原本毫無進展，但今天聽了老吳一番話，頓時覺得兩江鹽運鐵使張獻忠的行跡甚是可疑，決定以此為突破口，也許會有意外收穫。

　　不一會兒王御史在書房裡見到了鐵柱。鐵柱人如其名，膀寬腰圓，卻能飛檐走壁，功夫甚是了得。兩年前鐵柱遭仇家陷害，被王御史所救，矢志報恩三年。而王御史身為朝廷官員，有些事情不便出面，便由鐵柱暗中做了，當真是幫了王御史不少忙。此時王御史拉過鐵柱，小聲吩咐一番，鐵柱便點頭領命而去。

　　轉眼中秋節過去了。這日早朝，金鑾殿上，皇上高踞龍座，底下文武百官分列兩邊，山呼萬歲之後，王御史越班而出，手持玉圭，躬身乞求奏事。皇上向來甚是喜愛這位敢於直諫的“鐵面御史”，見他出列，便笑吟吟地問：“王愛卿今日所參何事？”

　　王御史躬身回道：“啟稟皇上，微臣今日所參者乃三司鹽運鐵使張大人。”

　　“說來聽聽。”

　　“是，皇上。微臣所參張大人一共有兩件事：其一，張大人府中在中秋節前為辦喜宴，竟將一肉攤兒的豬肉全部買走，致使許多京城百姓無肉過節；其二，張大人之子近日流連煙花之地，出手豪闊，一擲千金，萍聚樓眾妓為了爭寵奪愛，鬧得不可開交，最後竟然大打出手，導致萍聚樓不得不停業關門整頓。微臣以為，此二事皆因張大人生活奢靡、教子不嚴之過，望皇上明察。”王御史奏完便退回班中。

　　眾朝臣卻是面面相覷，沒想到在朝堂之上，從當朝御史口中，竟然聽到“豬肉”二字。有些膽大的官員竟低聲嗤笑出來。皇上也覺得自己的臉面掛不住了，心想：“王御史今天怎麼拿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來說？”

　　兩江鹽運鐵使張大人出列，朝皇上恭敬行禮，開口嚴肅，卻仍帶有半分玩笑之意：“啟奏皇上，王御史所奏二事皆屬事實。微臣回去以後定當嚴加管教犬子，約束僕從。”

　　皇上胡亂應了幾句，也不記得怎麼退朝的了，回到宮中細細一想，覺得不對，王御史不是那樣不分輕重的人。皇上越想越覺得奇怪，便命太監去宣王御史進宮。

　　王御史早知皇上必會找他問個仔細，一直待在宮門口並沒有走遠，果然，不一會兒就看到皇上身邊的小太監向他走來，不由一笑……

　　轉眼又是數日。這天清早，鹽運鐵使府的後門“吱呀”一聲開了，探出一顆頭來，看看左右無人，走出來，朝裡面揮揮手，頓時後門大開，從裡面推出一輛輛車來，只見每輛車上都放了一口大箱子，看樣子甚是沉重。不一會兒，街上一字排開放了二十多輛車，組成了一個長長的車隊。

　　先出來的那人便是從老吳那裡買豬的管家，姓刁。此時刁管家看車隊準備得差不多了，揮手就準備上路。突然冒出來一隊人馬，個個紅纓怒馬，鎧甲閃亮，竟是禁衛軍校騎營！

　　就在所有人都發愣的時候，校騎營已經把車隊團團圍住。刁管家見勢不妙，趁亂跑回了府里，報與張大人知道。張大人一聽，嚇得渾身哆嗦，恨不得馬上暈過去。外面校騎營已經把一個個箱子打開，發現每口箱中都放有一頭豬，切開豬腹，裡面赫然全是金銀黃白之物！

　　第二天早朝龍顏震怒！兩江鹽運鐵使張獻忠在任時虧空十萬餘兩白銀，回京之後唯恐敗露，竟然向兩江地區擅自加重賦稅以補虧空！后因數目太多，怕引人疑竇，把金銀藏在豬腹之中運入府中。多虧王御史覺得蹊蹺，查明真相后故意上奏此事“打草驚蛇”。張獻忠以為事情敗露，急於想把那些金銀脫手，卻被等待多時的禁衛軍校騎營逮了個正着！

　　王御史又拿出兩江官員給下面鹽商加稅的文書，證據確鑿。張獻忠一看更是嚇得面無人色，癱軟在地。皇上大怒，當場就撤了張獻忠的官職，關押天牢，並責令專人到兩江徹查此案，涉案人員一律嚴懲不貸！

　　滿朝文武頓時惶恐不已，跪下高呼萬歲，卻在無人得知處，皇上和王御史相視一笑。原來王御史早就將此事稟明了皇上，皇上也想藉此案狠狠剎一剎官員的貪污受賄之風，故此君臣二人聯手演了這麼一場戲，否則禁衛軍校騎營怎麼就那麼巧、會守在張獻忠府上的後門呢？至於王御史拿出來的兩江官員給鹽商加稅的文書，那是鐵柱連夜快馬下兩江得來，然後飛鴿傳回京城的。

　　此一案后，朝中官員貪污受賄之風果然大有好轉。只是王御史又多了一個不雅的雅號——“豬肉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