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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未誕生的作家的葬禮

手機:M版  分類:另類小說  編輯:pp958

一個未誕生的作家的葬禮 標籤:只有一個地球

  午後的陽光令人眩暈。毒辣辣的日頭似乎要把這個城市蒸發掉。那灰濛濛的天空像一張死人的臉,瀰漫在每一個人的視野里。沒有風,整個城市沒有一點生氣。一張無形的巨網慢慢地壓了下來,擠得讓人無法喘氣。走在滾燙的街頭,苟延殘喘的人群,偶爾躲進高樓大廈僵硬的陰影里,呼吸着令人窒息的渾濁空氣,支撐着死亡壓抑的氣息,那些高大的金屬架上滑落下來的鐵鏽,時刻要求我們提醒自己死亡隨時都在向我們迫近。在街上漫無邊際地走着,我對作家A的突然死亡感到莫名的恐懼。一個強烈的信念支撐着我的身體,那就是我必須找到已經死亡了的作家A。我要親眼看一看他究竟是以怎樣的一個姿勢去接近死亡。可是,這一切都只是聽說。我甚至對是否真的存在作家A這個人表示懷疑。那麼,我為什麼還要漫無目的找下去呢?這樣做對我來是有何意義呢?我不知道。只是我的直覺告訴我,我必須找到這個人,因為他帶走了我生命中的絕大部分。他的存在對我來說就像自己一樣重要。我已經在這條街上尋找了好幾天,沒有任何一個人的臉上透露出自己家裡死人了的沮喪和悲傷。他們只是都愁眉苦臉地忙碌着,一張張的死人臉從我的視線里穿來穿去。我開始有些害怕,害怕自己的懷疑最終變成了真實。

  “作家A,用槍崩掉自己的整個腦袋,自殺身亡,死因不祥……”這段文字此時仍然清晰地出現在我的日記本上。既沒有時間,也沒記下了地點。這讓我感到很為難。我的記憶力一向很差,有時候我甚至把自己的名字都會忘記掉。理所應當,活該我此時連這句話的出處也忘得一乾二淨。因為當時的特別注意的一個問題就是:作家A為什麼要用槍崩掉自己的一個腦袋而不是其他地方?這是一個很令我費解的問題。腦袋作為一個作家思考、創作的最重要的工具,又一切思想知識的泉源。為何他別處不打,偏偏把這麼重要的東西給毀了?這問題讓我很頭疼,之後卻是惋惜。如果他當時崩掉的是自己的心臟,那該多好啊!至少這樣做能夠為後人留下一些可以研究利用的東西。這樣做以可以造福後人。並且能使自己的思想得以延續。可是,真的很可惜。作家A當時可能是太心急了,以致於有些犯糊塗,把這麼重要的事情給忘了去想。真的很可惜啊!好端端一顆腦袋就讓他一槍給打沒了。這無非是一種接近於毀滅的個人主義。真讓人痛惜啊!於是,當時把注意力完全放到了悲痛地想這個問題上,以致於我沒有注意到這句話所在的地方。這個疏忽很大程度上抑制了後來事情發展的進度。這真是一個致命的疏忽。我想。

  我在街上拉着每一個過往的行人問他們是否認識作家A。他們先是用驚愕的眼神看着我,然後恐慌地搖着頭離開。就這樣,一連幾天我都在街上重複這個動作和這個問題。人們忙碌着,我也忙碌着。人們漸漸由恐懼轉向厭煩最後發展成了徹底的憤怒。

  於是,當我第七天在這條街上拉着過往的人問這個問題時。回答我的竟然不在是嘴巴了。而是堅硬的拳頭。“你好!請問一下你認識作家A嗎?”“砰!”“你好!打擾一下。請問一下你認識作家A嗎?”“砰!砰!”“你好!打擾一下……”“砰!砰!砰!砰!……”最後,我欣喜地發現自己收穫頗為可觀——鼻青臉腫。我依稀記得我問的最後一個人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他出拳時的快速、準確、兇狠令我很吃驚。使我不得不對他的實際年齡表示懷疑。“你究竟幾歲了啊?”我忍痛問道。他似乎嚇了一跳。對我的承受能力表示嘉賞。於是,又往我的嘴上加了一拳作為獎賞。這份獎勵是如此的沉重。打得我滿嘴的血液,快要忍不住外溢。使我再也無法說出一句話。緊閉着嘴想,如果這拳是第一拳那我就不用挨後面幾拳了。這個老頭在時間順序上的安排,令我很不滿意。但我又不能提出任何的抗議。老頭子見我終於無話可說了,才滿意地微笑着點了點頭從我的身邊走過。

  我想我算是明白了。他無非就是要告訴我,不要試圖對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事物表示懷疑。否則結局定然是悲慘的。無庸置疑,我相信了他。我相信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真實可靠的。我信仰堅實的拳頭。我想。我信仰你!我蹲在馬桶上大聲地說。我躺到床上,我感到很累,但是我要還是堅持思考。一種越來越強烈的感覺在迫使我必須找到問題的根源。是否是我犯了一個愚蠢的錯誤,作家A並沒有生活在這個城市裡?可是,作家A又會在哪個城市呢?這個世界上這麼多城市,這麼多人,哪個才是我要找的城市,誰才是我要找的人呢?作家A是誰?作家A是作家A。我為這個白痴的問題以及同樣白痴的答案感到極其的好笑。無奈地搖了搖頭。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碩果累累’的臉。早已經麻木得失去了疼痛的感覺。這讓我很滿意。我看着窗外夜幕已經沉沉地落了下來。整個城市很快就陷入了黑暗令人絕望的懷抱里。

  ……你是作家A你也打人你的拳頭你們笑什麼沒見過啊這有什麼好笑的他是作家A他真是作家A……這一切都是假但你又不可以也不能對它表示出任何的懷疑這就是世界和我們的悲哀……為什麼……沒有為什麼因為為什麼本身就是懷疑我們眼前的表現其實是最為真實的同時也最虛假……你是作家A……這不是問題本身你告訴我你究竟要找什麼為什麼要找本質是什麼……你在懷疑我……砰你又開始懷疑了你無可救藥……我只想找到作家A……目的是……不知道反正就是想找……怎麼可能……是真的真的……你當我是傻子……不敢……哪有一個人去做一件事情是毫無目的的……沒有。真的沒有……這樣的人一定是笨蛋但這個世界現在根本就不存在笨蛋……為什麼……砰我要讓你永遠記住懷疑是可恥的……不明白……砰……為什麼……砰……我明白了……這就對了……你要帶我去哪裡……這是你應該問的么……可是……沒有可是……恩…………就這裡一個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的洞……你放屁……你罵人……我說你放屁……我沒……這就是世界……這明明就是個洞嘛……蠢貨這是整個世界……還是不懂……你仔細看看……就是一個洞什麼也看不見……對了它代表着整個世界……怎麼說呢……未知是這個世界的全部……可是什麼也沒有……走吧……你要進去……我們已經在裡面了……真有趣我們怎麼進來的……我們一直就在裡面……現在怎麼出去黑糊糊的什麼也看不見……為什麼要出去我們本來就生活在這裡難道你想死……不我就是因為對死亡的恐懼才打算要出去的……你現在死了嗎……沒當然沒可是我在這裡感到的只有恐懼和絕望……世界其實就是這個樣子只是你習慣了所以才從來沒有感覺到…………你不是要找作家A嗎……難道你不是……這不是問題本身我在問你你是不是很想找到作家A……是的非常……明天你首先去做向東行駛的那列火車到第一站就下車然後再去做向西的那列火車仍然在第一站下車這樣你就可以達到你的目的了記清楚了嗎……恩恩恩這樣就可以找到作家A了嗎……是的蠢貨……嘿嘿你又罵人了……砰……哎喲好痛……哈哈…………

  我興奮地上了火車。可馬上我就開始變得沮喪了起來。我對面坐着一個打扮得太前衛且妖艷得讓人噴飯的女人。我承認我無法正確公道地估計她的時間年齡。這太熟了。我想。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一陣又一陣的濃烈的香味讓我在火車還未啟動之前就已經開始暈車了。但是我又不能表示出任何厭惡的表情,因為,沒當我的表情出現哪怕是一點點的異樣,她就會毫不客氣地向我投來惡狠狠的目光作為警告。這是無比痛苦的事情。我只好強忍着裝出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我試圖讓自己的心情愉快起來。可是,只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沮喪已經侵入了我的全身。

  我覺得很無聊,開始打算睡上一覺。因為我昨晚似乎沒睡好。我不經意地抬頭看了一下我眼前的這個女人,發現她正在盯着我看。我嚇了一跳,腦皮發麻。一陣稀汗從全身各個角落竄了出來。睡意頓失。我假裝鎮定地直了直身子。可她還是若無其事心無旁騖地看着我。這讓我很感動。就憑我這張維護世界和平的臉,能夠得到如此的寵愛,我多少有些興奮。但我還是要製造出幾個乾癟的咳嗽聲來。可她卻毫不在乎。那足以把我活活吞掉的目光始終籠罩在我的臉上不離不棄。我開始又感動轉向了不安。心想,我沒那麼霉吧。一上車就遇上了一個女土匪。我心虛地低下頭無聊地來回搓着自己的手。可她似乎並沒有想要就此罷休。車內的空氣開始悶熱了起來。隨着時間的推移,車上陸續坐滿了人。我們的旁邊又來了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看起來是一對情侶。我終於可以鬆口氣了,想這下子有人可以幫忙分擔點什麼了。可是,事情卻並沒有朝我想象的那個方向發展。那個讓我害怕的女人,被弄來和我坐在一起。這對戀人顯然是還在處於熱戀之中,沒多久他們便旁若無人地搞了起來。我有尷尬地低下頭假裝睡覺。旁邊的女人開始有些不安了起來,在我旁邊不斷地搔首弄姿。女人的恩恩聲搞得我心神不定。我乾脆用雙手使勁地抱住頭撲在桌子上。耳邊不時傳來隆隆的聲響,是火車過隧道時的聲音。我感到越來越熱,臉上不斷地滲出大粒大粒的汗珠來。一個女人的身體僅僅地壓着我。女人的恩唉聲,貫穿了我所有的夢境。我再也無法忍受這樣的溫度,有種快要融化了的感覺。我發現自己被拖進了火化場的爐子里。我嚇得大叫,可是根本就沒有人聽見。最後,我只得無奈地看着自己的軀體慢慢地滑進那火花四射的爐子里。我悲痛欲絕地蹲在那裡無助地哭泣。我就這樣沒了。我就這樣和這個世界說再見了。可是我又不知道自己現在該往哪裡去。也沒有人來為我指引前進的道路。我坐下來抬頭看了看黑灰色的天空想,我活着的時候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想不到死了也是如此……

  不知過了多久,我從夢中復活過來。心裡真有種死而復生的喜悅。可是,我發現火車已經停了下來。啪!我跳了起來,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發現他們三個人都才睜開惺忪的眼睛並詫異地大量着我。我在他們打量瘋子般的眼神里匆匆忙忙地下了車。4根據提示,我又拖着疲憊不堪的身子趕去坐了另一列開往西邊的火車。我在心裡無數次地暗暗祈禱,千萬別再讓我遇到剛才的情景,否則我可能要被折磨得死去。當然,事實上也如此。當我感到我的座位上時,我發現上帝並沒有虧待我,這次和我坐在一起的是三個老頭子。我開始竊喜。並在內心裡感激我的上帝。可是這種感激之情並沒有持續多久就徹底崩潰了。因為我眼下的這幾個人是更令的厭惡的作家。我開始哀嘆上帝不公。這三個老傢伙從火車一開始啟動就再也沒有能夠停下他們的嘴巴來。他們伸長了脖子地在那裡爭論着,像三隻斗紅了眼的大公雞誰也不願意輸給誰。他們高談闊論地在那裡爭執着文學問題。這令我無比厭惡。“文學其實就是一場賣淫遊戲,至少本質上是這樣的。”一個老頭憋紅了臉,終於忍不住這樣叫了起來。“你不可以如此玷污文學,她在我的心中可是如女神般聖潔的”另一個不滿地說。“你難道不是一直在想方設法地討好你的顧客么?”那個老頭反問。“其實,文學並沒有你們想象中的聖潔,也沒有你們所說的那麼淫穢……”“你這是卑鄙的折中主義。”那兩個老頭還沒等那個試圖從中調解的老頭說完就在那裡異口同聲地尖叫。“這……”那個老頭有些尷尬,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緊接着那兩個老頭又開始興緻勃勃的爭論起來。你一句我一句,你像鬥雞一樣毫不示弱。“你看看作家A吧……”我聽見作家A的名字神經一下子就被繃緊了。我開始關心起他們的談話來。“他一生貧困潦倒,生活過得還不如我老婆她媽在鄉下種幾根蔥過得舒坦。現在他腳一翹,死了。還得讓他七老八十的老娘到處借錢給他辦喪事呢?”坐在我身邊的老頭似乎也些激動,說話時唾沫星子總是不停地從他的嘴角飛濺而出。“那樣活着,作為一個作家,我覺得還是值得的……”我對面的老頭反駁道。語氣顯然軟了許多。“值個屁,作家也是人,做人首先要對得起自己。”我旁邊的老頭憤憤不平地說。“這也太私己主義了吧?”我對面的老頭反問。“私己?連自己都養不活還談什麼寫作,那還叫什麼作家?”我旁邊的這個老頭一直很激動,說話時手和臉都在不停地顫抖着。餘下的那個老頭此時成了一個真正多餘的人。只見他的嘴角總是微微地動着,卻始終沒有機會把自己的想法插入這場有趣的爭論中。這令他很痛苦。臉被憋得通紅,像個熟透了的大蘋果。“名氣是文學界里卑鄙的通行證……”我旁邊的這個老頭把這句話直直地砸進我的鼓膜。把我從噩夢中狠狠地拽了出來。我被他嚇得差點跳了起來。緊接着,我又若無其事地拉了拉身上的衣服,打算繼續睡下去。我身邊的那個老頭對我這種漠不關心的態度顯得極其的不滿意。他瞅了瞅身邊的我用略帶憤怒的語氣說:“年輕人。多少還是應該關心點文學的事的。”我再次被嚇了一跳。整了整衣服強打着精神坐了起來。然後,尷尬地對他們點頭微笑。三個老頭這才滿意地轉到他們的正題上去。可是,沒過多久我耳邊響起的又成了蚊子般嗡嗡的聲音。“……文學……名氣……悲哀……媒體炒作……可恥……卑劣……對對對……現實……文學……廢墟……絕望……生活……威脅……可憐的作家A。”

  “作家A?”我又被這三個字從半醒半夢的邊緣上拉回來。我有些激動像是有人叫我的名字一樣。我哦了一聲又坐了下來。三個老頭都厭煩地皺了皺眉頭。“你認識作家A?”我對面的老頭問我。我先是點了點頭。但馬上又覺得不對,因為我根本就沒見過他,於是又趕忙搖了搖頭。“你究竟是認識還是不認識?”老頭有些惱火了。“不認識。不認識。”我急忙糾正,“但我現在正要去找他。”“人都死了還找他做什麼?”我對面的老頭問。“哦。沒什麼就是想去他家裡看看而已。”我撒謊。“這樣啊。那我們正好可以同路的。年輕人跟着我們你一定會意外地獲得許多知識的。”“那是。那是。”我連連點頭。然後,他們繼續他們的文學討論。我則繼續半醒半夢。“該下車了。年輕人。”一個老頭叫我。我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屁顛屁顛地跟着他們下了火車。5我敢說,這是我有生以來見過的最奇特,最有趣的葬禮。除了一個女人躲在人群里乾嚎以外,所有的人都在面帶微笑。他們是被那些有趣的悼詞和表演逗樂了。我仔細地觀看了一下周遭。發現這裡的人都是一些社會的名流,他們都好象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們中大多都是我所認識的。當然,他們此時並不認識我。因為我‘碩果累累’的臉。我從他們身邊走過,他們甚至連看不懶得看我一眼。或許我現在真的成了他們認識而又不認識的陌生人了。他們衣着整潔,講究。頭髮被梳得服服貼貼、油光水滑。可是,此時的我卻是衣着邋遢,臉被人揍得變了形。誰還會認識我呢?即便認識了他們或許也不願意說不出,這事情已經升華到了可恥的地步。他們有時候會使勁地繃緊臉,裝出很嚴肅、莊重的樣子。但是很快他們便再也無按捺不住內心深處的歡愉之情,笑聲從他們的嘴裡像火山爆發一樣噴薄而出。放肆的笑聲興奮地充斥着整個葬禮,空氣中瀰漫著快活的氣息,沒有一丁點兒悲傷、嚴肅的葬禮氛圍。“他們究竟在搞什麼啊?”我問身邊的一個正在那裡漫不經心地修理自己指甲的人。“應該是死人了吧。”許久,他才懶懶地回答我。然後繼續埋頭忙自己的事情。

  我覺得很無趣。他們都在那裡伸着脖子,瞪着眼睛看着台上,認真地聽着那些有趣的悼詞。像一群認真學習的小學生。憨態可鞠。隨着一陣又一陣的鬨笑聲,那個女人的乾嚎聲被衝散了。支零破碎的哭聲再也無法粘合起來湊成一個響亮的聲音。這時,又一陣異常熱烈的掌聲響起。只見一個肥胖如豬的傢伙拖着沉重的腳步好不容易從台階爬上去。他的額頭已經滲出了一些稀汗來。頭髮被梳得油光可鑒。那張肥厚的臉,就像嬰兒生機勃勃的屁股。上面堆滿了肉。他挪到花筒前,用手拉了拉勒在脖子上的領帶,深深地喘了口氣,並將話筒湊在嘴邊乾咳了幾聲,清了清嗓子。當他正要開口講話時,卻突然發現自己百忙之中忘了把演講稿拿出來。於是,他艱難地在他肥胖無比的軀體上摸了個遍,最後終於在褲管里把那東西挖掘出來。他費力地打開那團被蹂躪得皺巴巴的演講稿。並用另一隻手扶了扶眼前的話筒,又整了整脖子上要命的領帶,乾咳了幾聲,再次清了清嗓子。然後把嘴翹起,鼓起腮巴對了話筒吹了幾下,感覺聲音還算清晰后。他準備開始講話了。可是,他又發現自己無法看清稿子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於是,他把臉湊了上去,終於看清了第一句。他又清了清嗓子。再次把話筒扶正。當他剛要開口講話的時候,他又發現剛才記起來的那句話被他乾癟的咳嗽聲嚇得丟了。無奈他只得再次把臉伸向稿子,像和戀人一樣接吻一樣。台下的人群開始騷動了起來。有些人顯然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他們不再把注意力放到台上,而是在下面低着頭饒有興緻地議論着什麼。他們古怪的動作和神秘的眼神讓人覺得他們可能是在策劃着一次恐怖事件的製造。那個人對着狠命地咳了幾聲,示意大家安靜。可正在討論的興奮的人們根本就沒有把他的提示放在心上。他們繼續着他們自己的事情。那傢伙也是毫無辦法,只得斷斷續續地讀着他手上的稿子。他是那麼的吃力。不時地擦着他頭上洶湧而來的汗水。他的演講並沒有什麼有趣之處。這使他唯一幾個聽眾也喪失了耐心。但他笨拙的姿勢和滑稽的動作倒是引起了人們內心裡的優越感。他佔用了人們很多的時間以後,終於要到結尾的部分了。可是,還沒等他將最後一句尤其重要的話講完,那些早已經迫不及待的人們就已經開始鼓掌了。這使他再也無法把最後一句話說完,只得忍痛割愛結束了自己的講話。在人們熱烈的掌聲中艱難地走下了台。在下台階的時候,他高挺着的肚子綴得他差點從台階上滾下來。

  隨着一陣清脆的鞭炮聲,人群開始蠕動了起來。我隨波逐流到了街上。此時的陽光依舊燦爛得發白。像一匹很大很大的白布。地上騰騰升起的熱氣肆意地竄進鼻孔里令人窒息。沒有多久,出殯的隊伍前就出現了一個由八個人抬着來的高台。上面站着一個女人穿着巨大的硃紅色的裙子。她不是地扇動着手中的翅膀,躍躍欲飛的樣子。人們以為她就樣這樣乏味地扇下去,感覺有些無聊。不想沒過多久她就脫下了自己身上的裙子並扔向人群。人堆里像是一下子引燃了一顆炮彈一樣炸開了花。人群騷動了起來,一簇一簇地湧向那件巨大的裙子。很快那裙子就被瓜分得一根也沒被剩下了。然後,每個人都同時沮喪地發現自己手裡拿着的僅僅是那裙子的微小的一部分。於是,暴動緊接着就發生了。人們開始互相爭執着。然後,一群一群地在那裡撕着彼此的衣服抽打耳光。就這樣扭打着,亂作一團。但是,他們就停住了揚在空中即將打下來的手。所有出殯的人都靜止了。像一塘安靜的死水。他們都驚呆,整個城市的人群都驚呆了。因為,此時台上的那個女人仍在不停地脫身上的衣服並不斷地往台下扔去。台下的人堆像一群餓瘋了的狗在等待着主人手上的骨頭。女人扔下來的每一件衣物都會被很快就撕成無數的碎片瓜分完掉。人們依舊沮喪地發現,不能有一樣東西可以完整地屬於自己一個人。最後,女人身上只剩下一條粉紅色的內褲了。於是,在是否該繼續脫下去這個問題。人們進行了劇烈的爭論。一部分人強烈要求她繼續脫下去。另一部分人則開始漫罵這種行為的不道德。當然,他們的心裡還是希望女人能夠繼續脫下去的。因為,他們的目光從未捨得離開過女人的酮體。即使,表面上看來脫與不脫這個問題上人們沒有達成統一的意見。但很顯然建議不脫的那方聲音越叫越微弱。直到根本就沒有聲音。女人終於在眾人的堅持下把那條替代人類的古老樹葉的內褲脫了下來,一揚手又扔向了人群。這下大部分人沒有想到要去搶那件其實是最有意義的東西了。世界安靜了下來。所有的人都饑渴地半張着嘴,小心翼翼地呼吸着。生怕驚嚇了眼前的這隻‘小鳥’。他們儘可能大地睜着他們的眼睛,連眨都不敢眨一下。最後就只剩下心臟的跳動聲井然有序地項着。那條粉紅色的東西,在空中劃下了一條優美的弧線落到人群中。一瞬間變成了幾塊略大一點的布條。此時,歡呼聲、指責聲、讚美正、漫罵聲、尖叫聲、哭聲、鼓掌聲……亂作一團。騰在空中,經久不絕。

  酮體下去了。這時出現在台上的是一個打扮得像一個小丑一樣的人。人們不知道他又要做出什麼驚世骸俗的事情來。於是所有的人都安靜地盯着他生怕一不小心不眼前這個小丑欺騙了。同時他們很希望這個小丑能夠讓他們大吃一驚。當然,他們並不希望小丑也來玩個脫衣服什麼的事情。更不希望他表演所有小丑都表演的東西。人們都在盼望這這個傢伙的表演能夠出乎他們的意料,讓他們又驚喜一番。因為,現實生活中真是太缺這種驚喜了。可是,很遺憾。這個小丑只會在空中扔扔雞蛋什麼的。人群里唏聲一片。因為這種表演太平淡無奇了。他們看得夠乏味的了,沒有一點新鮮感。人們開始向他起鬨,強烈要求他能夠換個節目。可是,我們的小丑,還實在是只會玩這些了,其他的玩意他什麼也不會。這時,不知道那個愛搞惡作劇的傢伙向台上的小丑扔了一塊石頭,人們紛紛效仿。於是,小丑的表演便再也無法進行下去了。只得驚慌失措地抱着頭逃了下去。然後,高台也被人移走了。人們意猶未盡地抱厭了起來。這個時候,他們才突然發現這原來是作家A的葬禮。女人的乾嚎聲激起了人們的責任感。人們紛紛各就各位地做起他們自己的事情來,一切又變得井然有序了。女人的哭聲更響了。這時候,我才開始注意到那個女人。如果不是眼睛有些紅腫的話,她和我的妻子簡直一模一樣。而她胸前抱着的那個鏡框里的人又恰好以未被揍時的我一個模樣。我感到一陣眩暈。慌張得不知所措。那個女人突然暈倒了。人群又開始亂了起來。剛剛才建立起來的次序又被打亂了。人們很快就把那個女人圍了起來。大聲地叫着她的名字。我聽到女人的名字后,原有的一絲可能的希望也在瞬間化為了灰燼。我獃獃地站在人群外,看着那口暗紅色的醜陋的棺材。我看見上面不是地顯出一張陰森可怖的面孔了。他對我微笑、點頭。我突然瘋了一樣地鑽進人群。“我沒死。我還沒死。你們怎麼可以就這樣把我埋了,你們一定是搞錯了。”我向人群大聲地喊着。我感到自己的身體在禁不住發抖。“你活得好好的,又沒人把你裝棺材,你急什麼急啊?”眾人轟然大笑。“可是,那裡面是什裝着的自然是死人拉,這還用問,簡直就是一個傻子。哈哈哈……”“可是,我根本就沒死啊。根本就沒。”我的聲音變得沙啞。“哈哈哈。原來這真是個傻子……”“不是。我不是傻子。”“哈哈。哪有傻子自己說自己傻的,你當然會這樣說拉。這說明你真的是傻。”“可是,我真的沒死。真的。”哈哈哈……我說:我就是作家A。我說:我沒死。真的還沒死。你們不能就這樣把我的軀體裝進這醜陋的木盒子里。……可是,我的聲音他們根本就沒聽見。一切爭辯都被他們的笑聲掩蓋了。他們的笑聲隨風蕩漾,整個城市都瀰漫著歡愉。一張張可怖的面孔漸漸被誇張扭曲,鼻子、眼睛、嘴唇都被擠到一起。我依舊無力地叫喊着。他們依舊放肆地笑着。有的人笑壞了嘴皮子。有的人雙眼被擠成一條細線。有人開始在地上握住肚子打滾。而又許一些人終於放不出笑聲來像死人一樣安靜地躺在地上。他們像一群喝醉了的酒鬼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人們似乎又忘了這是一場葬禮。

  我忙着去掀棺材的蓋子,可是沒用。我又忙着去找了塊磚頭來,使勁地敲打了起來。人們這才想起地上的棺材來。紛紛爬了起來。他們把我摁倒在地。問我究竟要趕什麼?“我要把我自己救出來。我真的還沒死。它也不能死。更不可以讓你們把它埋掉。”我叫喊着,聲音從嗓子里吱吱地冒了出來。象老鼠叫一樣,隱秘而又含糊。“我們聽不清啊!”“他說,他還沒死,所以這棺材里的人也不能死。他說他不會讓我們把這棺材埋掉。”身邊的一個人幫我叫了起來。“哈哈哈,這個傻子真是犯傻了。”“我不是”“你就是。這世上哪有像你這樣的人。人都裝到棺材里了還在這裡說什麼不能死。你說這不叫傻叫什麼?”“我不是。我沒死。真的還沒。”“你死了的話你還能在這裡嚷嚷么?”“可是,棺材里裝的又是什麼?你們一定以為我死了是不是?”“說你犯傻嘛。棺材里裝的當然是死人拉。”“可是,我還沒死啊!”“可誰也沒說你死了啊?”“那這是什麼意思?”“死人了啊?”“你們明明是以為我死了。”“哈哈哈哈……”“你們都以為我死了。可是我真的沒死。真的。你們看我還能動,還能說話。我根本就沒死。真的。”“一個徹底的傻子。”“我不傻。一點也不。”“和一個傻子有什麼好說的。時候不早了,你們看太陽就要落下去了。我們還是上路吧。”於是,幾個人抬頭看了看日頭。火紅的晚霞已經開始在天邊散開。看樣子,太陽真的要下去了。人們開始焦急地抬起棺材打算再次起程了。剛剛蘇醒過來的女人又開始在那裡嚎開了。我撲到棺材是不讓他們抬走。他們很快就把我拉開。就這樣重複着。後來,他們終於厭煩了。一陣拳打腳踢讓我再也怕不起來。我無力地趴在街上。向漸行漸遠的人們招了招手。我不是要和他們說再見,可實際上這其中又確實包含了再見的意味。這一切都充滿了歧義。讓我自己也不能夠清晰地明白自己究竟要表達什麼意思。9天色已晚。霞光漸漸隱去。黑暗悄悄侵入這個城市。夜幕降臨。這個城市將又一次陷入燈紅酒綠的奢華中。沉醉於紙醉金迷的人們他們將一如既往地狂歡。他們根本就不會因為一個人死亡而停止他們的歡愉。這是他們的節日。這夜晚。你們埋吧!就這樣親手把你們的作家埋掉。我看着路的盡頭早已逝去的人影無力地說。然後閉上眼,這個城市華麗的街燈就亮了起來。而這一切將漸漸從我的腦海中消退、模糊、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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