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奶奶（九）暴雨中的葬禮

　　暴雨中的葬禮

　　“啪、啪、啪”，豆粒大的雨點打在花圈上、忙人們撐起的雨傘上、孝眷們的身上，一會兒功夫看發喪的人們就跑了個精光，肖二爺撐着個大油紙傘，走在隊伍中間，黑着臉不說話，走得慢慢吞吞地，沈家的一幫子人也不敢快走，又沒有雨具，只好一個個縮了脖子哭喪着臉向前挪動着。一陣風吹過，雨下得更疾了，一條條雨線象鞭子似的抽打着世間的萬物，枯敗的野草在雨中飄搖，經霜的楊樹一個葉子也不剩，只有枝幹刺向天空。

　　出殯的隊伍中忽然一陣騷亂，原來是老大的傻兒子名字喚作懷平的抱了頭死活不走了，不僅自己不走，還扯了他爹身上麻繩帶他爹一起往家走。一時間，雨水聲，懷平的哭聲，思孝的罵聲，眾人的催促聲，亂作一團。思順衝上去照着懷平就是一腳，他本意是想讓傻子鬆開手，別再糾纏，趕快往前走，免得大傢伙一起跟着挨淋，哪承想傻子有股傻勁，反手抱住他二叔的腿，一使勁竟將思順拉倒在地，思順咣當一聲摔倒在地上，搞了一身泥水，他的兒子懷成本來是牽着他身上的麻繩的，看他爹摔倒，想去扶，腳下一滑，也扔倒在地上。思順從水裡爬起來，變得惱羞成怒，抓住懷平大罵，“恁娘里個×，不願意去就滾蛋。”懷平有樣學樣，也回罵道：“恁娘里個×，不願意去就滾蛋。”思恩見傻子罵娘，也想去打傻子，卻被思孝擋住：“你們怎麼和個傻子一般見識？”媳婦們見幾個人一身泥水，也嘴裡罵罵咧咧的，整個出殯隊伍亂得象鍋粥似的。沈老師看不下去，過來喝斥道：“你們也都是四五老十的人了，孩子也一天大似一天，不顧老的，也不顧小的了嗎？”老二和老三回到自己的位置，老大哄好了傻子，隊伍重新恢復了秩序，繼續往前走。

　　村莊通往沈家墓地的是一條狹窄的田間小道，晴天遍地是坑，雨天到處流泥，是遠近有名的粘泥窪，走着走着鞋就拔不動了，先是婦女們的涼鞋斷了帶，接着孩子們都光了腳丫子，穿着鞋的也好不到哪裡去，鞋裡鞋外都是水和泥，走起路來，撲哧撲哧作響。忙人們都在罵：“屙血壞良心，不孝順老里，讓老天報應，害得這些人跟着受罪！”

　　越走越難走，徒步尚且好些，可苦了那些抬着桌子、架着供品的忙人，簡直不叫走了，而是挪，走得越慢，罵聲越大，沈家兄弟自知理虧，也不敢作聲，只是低着頭不言語。肖二爺和沈老師靠在一起說話：“發喪碰着下雨也不是頭一遭，比這大的時候也有，原來沒覺着有什麼難的，都是這三個熊黃子做事不地道，犯了眾怒，這樣下去不行，別讓忙人們撂了挑子。”沈老師說：“您考慮的對，要不這樣，咱也隨機應變，供桌子抬到這兒就往前抬了，直接讓思孝抱着沈奶奶的骨灰盒，供品揀樣放在籃子里提着，花圈都收起來，別再撐了，這也是老天爺爺的意思，想來沈奶奶也不會有什麼意見。”肖二爺一聽作為沈奶奶本家的沈老師這樣說，也樂得順水推舟，說道：“這樣可以，咱犯不着跟着他們受這個洋罪。”於是，吩咐下去，隊伍作了精簡后，走得就快多了，一會兒功夫就看見沈家墓地的老林了。

　　幾十株柏樹黑壓壓地站在雨里，守護着沈家的祖墳，一代代亡靈在柏樹下安息，又和柏樹一起迎接着一個個走到生命盡頭的沈家後人。一個新墓穴兩天前已經砌好，下面墊了一塊青石，四周是二五的紅磚牆，墓穴旁邊斜放着一塊青石板，肖二爺引着老大思孝先衝著墓穴磕了四個頭，又讓他走下去，將水用手全部捧出，用一塊紅綢布鋪在青石上，再將骨灰盒放在紅布上。那邊沈老師讓沈奶奶的一眾孫男弟女跪下磕頭，親戚中的女眷也都放聲哭了起來，幾個年輕人抬起青石板扣在墓穴上方，孝眷們便圍着墓穴用手一把一把將土往上堆，一會兒功夫，一個圓錐型的墳包便堆好了。因為下雨，帶來的鞭炮也濕了，不能燃放，花圈本來要燒的，濕了不能燒，便插在墳上。

　　這時天漸漸放亮，雨住了，晚秋的風吹到裹着濕衣的人們身上，已經很涼了，讓人不禁連打寒戰。吹鼓手拿出傢伙什，吹了一段鳳還巢，在悠揚的樂曲聲中，為沈奶奶送行的人們都如釋重負，烏雲散去，一天快要結束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