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的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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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的花園 標籤:秘密花園
在詩人的國度里
有一座盛開的花園
裡面種植着美麗的罌粟花
他們說毒酒最烈,毒花最美
他們愛慕這美人中的美人
為她痴迷,為她癲狂,變得貪婪和冷血
他們心甘情願地沉淪,墮落,直到死亡
1、望月
兩千年的月亮,是不是也曾照過屈原的憂眼愁發呢,還有他高高的額頭,月亮象是從上等的宣紙上剪了剛貼上去的,身上還帶着傷,卻美麗的令人心顫。誰知道,大概無論如何也比不上現在的月色,圓而且大,露着歡愉滿足的神色,地上點亮了千萬盞紅燈籠,在黑夜裡半空懸着,它們象被無數傷心的小鬼提着似的,風刮起來了。
月亮也照着我,我是該倚在門框上發獃,還是也望着它?那裡面有屈原的影子,淡淡的,但可以分辨出瘦瘦的背景和挺直的腰,他在看我么?這夜風吹起了他的須和長袍,也吹冷了我臉上的一滴淚。
2、詩人的屋子
屋子很小,但也足夠了,一桌、一椅、一張床,爐子在牆邊,沒有火。餘下都是混亂的書,在美麗的罌粟花園裡同美人共飲毒酒的詩人們的書,死人的書,我這堆沒有貴賤之分的亂墳崗里,誰能習慣這裡的空氣,一天,一月,一年,一輩子,直到自己也變成一具屍體。
然而老在床上,數着口裡落寞的牙齒,在兒女的哭鬧中死去,是不是就算作幸福?這令人困惑。
我的面前放着我的詩集,因為沒有電,蠟燭流着淚,一滴一滴,燭火昏黃的光影罩着我的詩集,象罩着一件遠古的瓷器,瓷器里有我關於生命與理想的故事,在那裡閃着奇異的光。我的五個手指伸過去,伸過去了,漸漸地手指在光影里拉長成了枯樹的枝,它在火中燃燒,迸着火花,燒成一堆極平常的灰。
3、遺書
請寬恕我的罪過與不孝
不要過於悲傷
我會在天國祈求您們的平安與健康
請你照顧好自己
這些年辛苦了
不要再委屈自己
不要學我
4、關於我
前天你看了我關於死亡的文章,擔憂我的性格,純潔,倔強,憂鬱,陰暗,我吃驚你竟用了“陰暗”這個詞,常人的生活也嘗試過,可我騙不了自己,我無法麻木自己的靈魂。
其實我是這樣概況自己的:一個狂妄的人,一個孤傲的人,一個冷漠的人,一個脆弱的人,一個絕望的人,一個好人。
今年秋天,有一位詩人去了,他到花園裡去了,他是第幾個了?那個叫餘地的人沒有給自己留任何餘地,我問自己,是不是我的末日也到了。
詩不死,我能死嗎?
人總是要死的,詩人的靈魂不死。
人類還需要光明和自由,詩不會死,當詩的精神凈土遭人踐踏時,詩人們在自相殘殺,小丑戴着大帽子嚇人,無數人無病呻吟,長老們也露着慈祥的假面孔,我厭倦了,近來時常有神靈光顧我的小屋,不分晝夜,都是些乾淨的靈魂。
月亮是最坦蕩的,從不擔心被烏雲遮住。
5、致愛人
很遺憾你沒能理解我,然而……時間再長些該有多好,我在另一個世界里會想念你的。
我愛你
愛你的快樂和愁悵
愛你的深思和憤怒
愛你的肉體和靈魂
沉默時你是一潭池水
熱情是你是醉了的火
你的臉是憂傷的請柬
你的胸是七月的沙灘
年輕的生命給了我們慾望
給它自由吧!我愛的人
讓它痴,讓它狂,讓它盡情渲泄
讓我們相愛吧!
我倔強執着
你冷酷多情
縱然這愛僅是瞬間
我要讓這瞬間成為永恆
這世間有一種東西
深沉如海,壯烈如天
似流星義無反顧
那是我對你的愛
6、詩人的財產
外面有些冷,原先是有件風衣的,可惜它竟不在了。很不習慣穿西裝打領帶,即使梳成了油光粉面,也並不紳士,倒是母親前段時間用鄉下里扯的面料做的中山裝穿上很舒服。
抽屜里還有些錢,一元,五角,還有個一百的大鈔,它穿着鮮嫩的紅衣裳,異常的觸目,是那年去敦煌,一位愛詩的朋友資助我的,很有些年月了吧,上面落上了灰塵,象裹了一層霧地不真實,這霧散開來,從我的眼眶裡散開來。
我欲乘風君且去,且去吧。
7、洗澡
我躺在這個小城的大澡堂子里,我看着這澡堂里熱鬧的人群,原來他們也喜歡這種平等。他們都赤裸着,包括我,天性純潔地赤裸着。
一些人在那裡說笑着,遇見了熟人,就走過去打招呼,久違了一樣,臉上露着坦蕩的笑容。一個七八歲的男孩由大人引進來,臉上是迷惑與好奇,他走進這個男人的世界,很快,他跑去澡池的中央玩肥皂了,對於成長,他並不恐懼。
我喜歡這裡,喜歡這裡的自由,但受不了他們的搓,幾乎每個人都使勁地搓着他們身上的污垢,這原是從外面帶進來的,卻全扔在澡堂里,澡池的水面上漸漸結了一層白色的,膩膩的洉。空氣里霉味越來越大,我就不自由,就要逃出去。
8、樓上的風景
澡堂外有一條沿河的路,河水很淺,河道里四處是垃圾。一群烏鴉“哇”一聲從枯樹上驚起,街的盡頭有一幢二層的小閣樓,專賣黃酒的,掌柜的姓區,是個熱腸子的好人。
還是破舊的門面,“區記黃酒”的藍布招牌掛在樓外的樹枝上,掌柜的卻不在,那個善良的紅臉胖子卻不在,櫃檯上換了一個年輕的生人,還未睡醒,揉着眼屎。
“要……一壺黃酒,半斤滷肉。”
“你樓上坐,就來。”
往常,樓上客人也多。往常,區掌柜拖着他的亮嗓子騰騰騰地由樓下上來,手上的托盤裡頂着客人要的黃酒滷肉,笑呵呵地說:“您喝好,吃好,不夠儘管要。”然後胖身子搖着下樓去。
樓上一個人也沒有,推開臨桌的窗,小城的一角就跳進來,樹的枯枝在伸手可及的地方,象半空里的灰刺,天灌滿了鉛,直往下墜,樓底下一座石橋,好長時間轉過來一個人,面孔漠然地走過去。
我不也是這荒園裡的一枝冷冷的刺嗎?
一串腳步聲騰騰騰地上樓來了,還是那個年輕人,夾着一臉的病氣,他怎麼也有那樣的腳步聲。
黃酒比往常酸,熱度也不夠,滷肉里沒有鹽。
這酒,也許正是那花園裡的毒酒吧,我一飲而盡,片刻功夫喝光了一壺,怏怏地下得樓來。幾個馬客正從門外跨進來,嚷嚷着要酒喝,莫非是他們要送我一程?他們並沒有看見我,摘下皮帽子拍打着身上的土,嘴裡烏哇哇講着沿途的笑話,我就結了帳出來。
外面停了幾輛馬車,一匹純黑的馬垂着碩大的頭,大概趕了一夜路,眼睛被夜風吹倦了,稍有點風就從眼眶裡滾出大滴大滴的眼淚。它是在哭嗎?天變得薄了,高了,太陽光從一些細縫裡泄下來,象一面水帘子,越淌越大,淌成了河。
9、世界是個菜市場
賣什麼的都有,吆喝聲交織着象爐里的豆子,小孩子手裡拽着一隻汽球,跑在大人前面,兩個老人拘着腰在幾盆花前面仔細的端詳,一對戀愛的男女相互摟抱着,恨不得這世界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可四處都是俗人,亂鬨哄地你方唱罷我登場。
我是一隻野地里來的鶴,在人群里迷了路,左右躲閃。
10、他們
有一個人,會發了瘋地跑到我的屋子裡去,但屋子裡沒有人了,他一定會悲傷吧?
有一個人,會哭紅眼睛嗎?會暈倒嗎?會默默地在心底里為我祈禱嗎?
有一個人,會點着煙蹲在門檻上悄悄地抹淚,有一個人,只會哭,哭的沒了氣,緩過勁來,還是哭。
會有一個人罵我的。
當然,也會有一個人,不遠萬里的來,認真地為我送行。
11、歸去兮
我還是要去的,塵歸塵,土歸土,眼淚回到大海,星星升入宇宙。
因為我恨。恨天上無情的月,恨人間冷漠的風,這風月,不容我有半刻停留。
只有血,新鮮粗暴的血,讓天地間一切良善的目擊殘暴,一切怯懦的驚看毀滅,一切安逸的遭受驚嚇,讓麻木者,投機商,政客……於寂夜裡醒悟,這個世界原本是脆弱的,是戰士的血維護了和平。
只有血,於受傷的鬥士是一劑猛葯,催他醒,催他怒,催他攥起拳頭。他給這世界的良民敲響了警鐘,鐘聲里,有我血的印痕。
於是,我還是要去的。
12、靈車
出了城,大概這車是走在空中的罷,晃晃悠悠,輕輕飄飄地,不知走了多久,等我醒過來,車已經停在路邊了。
我從車上下來,才看清載我的司機是個十三四歲的男孩,他罩着大人的頭盔,穿件軍大衣,與剛剛開始發育的身體極不相襯,從袖子里伸出一吧髒兮兮的小手,冷看了我一眼,極老練地從眼角里斜出來一個眼神,說:“來這園子的都有神經病,看你人也算得上精神,你也病的不清?”我懶的同他說,由口袋裡掏出五元錢給他,徑自去了。
他在後面大罵著,變聲期的嘶啞嗓音在我身後叫着,也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倒象是他瘋了一樣。
13、花園的入口
“要關園子了,明天早點來。”賣票的是個八字鬍的瘦小男人,把錢從窗口扔出來。
我急了,脹紅着臉,與他爭辯:“我可是從大老遠里來的,走了這麼多路,回程的車也沒了,你讓我怎麼回去?”
他的小眼睛上下打量着我,問我:“你也是個寫詩的吧。”
我說,是。
你們這些人都這麼不怕死?
我點點頭。
知道在你之前有多少個人進園子了嗎?
我搖頭。
他也搖頭,說:連我都記不清有多少人了,你們這些年輕人真是瘋了,好好的日子不過。
我默然。
他就冷冷地伸出手來,說:“多付雙倍的票價,你就進去吧,記住,是你自願的,一切都不關我的事。”
雙倍?不也就四塊錢,我使勁地點頭,忙給他錢。
“進去吧。”他已經再懶的理我。
14、花非花
這是個天然的園子,到處是草地和不怕冷的林子,林子里有兩條卵石小路,望不到頭,我是該走哪一條呢?走另一條,會走出不同的終點嗎?
路兩邊的林子是松樹和白楊,這樣清冷的園子似乎也只能種這些不怕冷的植物,他們靜靜地立着,沒有聲響,偶爾聽到的一些細微的聲音,是風聲?還是我心跳的聲音?卵石路上有了樹的影子,漸漸昏黃,出了林子,天已經完全黑下來。
我看到一座山,孤伶伶的一座山,黑色的山的影子橫在我的眼前,我可就看到了剛出來的月亮,循着月亮才看清楚有一條石階是通往山頂的,石階泛着青色的光,象一條寒氣逼人的綢緞,我就踏了上去。
山頂有一個亭子,透着些古意,再看來時的路,大片大片的林子象一大灘墨,腳下的石階象一條蠶,它吐完了最後一口絲,通體慘白。
風吹過來,我清醒了,這不過是一個極普通的園子,難道,這就是我的歸宿么?
那麼,那傳說中的詩人的花園在哪裡?
那烈酒竟是一滴也不曾有,更何況那美人中的美人。
原來,一切只是騙局,原來,那只是霧裡的花。
15、夜
夜,是這黑夜
讓鮮血一點一點發涼,風乾,從此暗淡無光
夜,正是這黑夜
讓清白的一輪明月也受此凌辱
從心裡嘔出來一個
發黃的詩人的背影
16、我原是這園子里的人
我的淚隨風而逝,我的心因夜而亂。亂?為什麼亂得如此心痛?
人們都說我是個瘋子,瘋子只會胡言亂語,我不會。
人們都說我是個傻子,傻子不會說假話,而我會
人們把我比作太陽,燃燒了自己,照亮了別人,可我,更願意作月亮,照亮這黑夜的世界。
所以,假如還有人喜歡月亮,請你相信,冷酷,並不是我的過錯。
而我,也做好了與黑夜決裂的一切準備。或許,今夜,正是時候。
月亮升的更高了,也更大了,園子就慢慢亮起來,我就看見了極大的一池水,對面的山底原來是有一個湖的,象山凹里擱了大大的一個硯台,盛着滿滿一池的墨。
我驀地才明白,原來與她的約會,是在那裡。
下得山來,湖就在腳底下,象一麵灰色的大鏡子,鏡子里的月亮象一勺湖了湯的元宵,我在岸邊尋到了一條船,摸了半天,找到木漿,就坐上去,向湖心裡滑過去,湖面上的風竟然很大,一道道的象是扁扁的刀割在我的臉上、手上,我索性就躺下來,任由着小船在湖面上飄,仰着頭,就看見夜空里的月亮,圓而且大,露着歡愉的神色,象從上等的宣紙上剛貼上去的,身上還帶着傷,去美麗的令人心顫,我就依稀地在那月影里看見屈原的影子,淡淡的,但仍可以分辨的出瘦瘦的背影,挺直的腰,還有高高的額頭。
我想,我其實就是一片葉子,一片鮮活的新時代的葉子,卻不幸地落入了舊時代的深宅大院里,月亮永遠都是冷酷的,那輪兩千年前同樣照過屈原的月亮此時正照着我,它漠然地看着我發黃、枯萎、漸漸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