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小小說 > 另類小說 > 風吹過對面的感覺

風吹過對面的感覺

手機:M版  分類:另類小說  編輯:小景

  這兒不是長安街,沒有熙熙攘攘的人流穿行其間。

  我的手裡多了幾件行李,衣衫是單薄的,即使是面對那扇天天瞧見的小門,也是全然的陌生。

  與原先估計的時間,早到了半個多小時,朋友並沒有預期站在門口為我開門。

  這不是冬天,否則,我早就跑去另一個朋友家了。就那麼傻傻站立,在夕陽下,一陣陣倦怠再次淹沒自己,哪怕只是一秒鐘,在我,都是驚惶和煎熬。

  巷子短短,是空的。

  對面。緊閉。人上班還沒有回來,只有掛着的一條幹魚,發出聲音,在風中,翻開死白眼珠。我重重地舒了口氣,只因她沒在,一切都顯得遙遠,而且釋然。

  一年前,我來到這裡,四年的大學生活還未結束,歸心似箭,流去的校園宿舍,燃燭夜讀的影子,卻早已了無痕迹。剛進巷子那一刻,也是空無一人,多少有點心虛,今生,不必再被關在學校的匣盒裡了,而我的,並未歸來的學生身份,是絕不主動去跟人提起的。

  “房東在嗎?

  房東在嗎?

  房東在嗎?”

  我連喊了三聲,一切有形的膽怯,我也失去了言語。

  就在我要轉身離去的時候,對面,門開了,是個小孩。

  “房東住最裡面的屋,我領你過去吧。”

  “謝謝你,小弟弟。”

  還有,說過什麼;忘記了。

  站在巷子深處,我按了房東家的鈴,然後,拚命克制自己那份緊張的心理。房東是個十分消瘦的老婦人,整個院子里也僅剩唯一一間房子,我慶幸,這已是第七天尋找房子,因為房東沒有識破我是學生身份,而讓我居住下來的唯一一個。

  領我找房東的孩子回了屋,我住房就在他對面。

  一切終於平靜下來。

  臨街的門戶永遠不得安寧,是沒有意義的,所以不選擇,對我,有且僅有這裡亮着可行的路。

  房子收拾好后,在牆上貼出幾幅作業時的水粉畫,仰之如息,要不就顯得太單調了,不又成監獄。晚上,我是不出門的,大自然很多美的東西,也只有晚間,才可以去想象它們的存在,應該不會有人半夜拿了斧頭來劈門吧!擾人清夢,最好的辦法是跟他拚命。這樣想着,門真被敲響,一陣又一陣,我決心不去理會,繼續裝睡。

  “小施,你睡了嗎?”一個聲音從外面傳來。

  我分明聽出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這幢日式的房子,不足十二平米,不會這麼容易就被誰找到我的,興許,最無奈的辦法是下床開門。

  “大姐,有什麼事嗎?”我披着衣服問。

  “謝謝你。”

  “謝謝你救了我的兒子。”

  “什麼時候的事,怎麼連我都不知道。”

  “下午,你來尋找住房,我兒子在屋裡,煤氣沒關,差點中毒,幸虧你大喊幾聲,把他喊醒……”

  我的聲音很大嗎?明知心裡腹誹,對着面前的女人,我就更說不出話來。

  “這是我們家鄉的特產,以後有什麼需要,儘管說,我就住你對面。”

  女人說完,把一袋雪白的細餅放到我手裡,進屋關了門。

  一周七天,四天有課,我總是早早起床,把書裝進包包,騎車出門,大概是我關門聲音太響,對面女人也就把門打開,時不時叮一句:“這麼早上班,你可真敬業。”

  學校離住的房子並不遠,但我很少走路。

  原本安靜的我,對面突然冒出個女的,心裡就又不是滋味了,天曉得我的一句話哪天把自己捅破,而被淹沒,甚至於在語氣上,我都不敢多言半分。

  在那樣一個空空的巷子,我床頭卻擺滿了書,箱子是早已裝滿,如果她當時明白的叫我老師,我亦沒有異議。

  又是長門深鎖的日子!我一個人出了門,不管幹什麼,起碼我是安全的。

  “施老師,我孩子想向你學畫畫,你能教教他嗎?”

  晚上回來開門的時候,女人站在對面,用近似渴求的語氣問道。

  我不禁瞿然驚覺,她真的把我看成了老師,深深。

  “孩子今年幾歲。”我問。

  “九歲。”

  “是上三年級嗎?”

  “是呀,是呀,你看他能跟你學嗎。”

  “孩子挺聰明,應該沒問題。”

  ……

  從此,我的屋裡多了一個孩子,也多了一雙漠漠的眼睛。明知這一切都是自討苦吃,想想能教出聰明的徒弟,心裡便也踏實許多。這般過去,她時常給我捎來一些吃食,只是,男人不經常回來,多少就有點想不通。

  以後的我,於書法藝術的情結,不無歸於她的孩子,既要扮個老師就得有個老師的相,這樣,我就只能以書法來填充空出來的時間。

  孩子跟我學畫,並非自願,也不是偶然,代價的以後,就是又一次經歷憂患之後的心驚,那份給予,有時連自己都覺好笑。

  “人生有幾個青春呢?”女人坐在我屋裡吶吶地說。

  大概是孩子的生日,下午孩子沒有過來,在屋裡把弄着自己的玩具。

  “你還沒有結婚吧。”女人問。

  “太小,還早唄。”

  “想不想找個女朋友。”女人窮根究底。

  我沒有回答,假作沒聽見,順手去翻床頭放置的《美學三書》(李澤厚/著)。女人偷笑,我也看出了自己的不知所措。還好,夜裡,孩子叫了起來,女人不好再問下去,直走進對面。關上門,要我下決心再出門是很難的。想都不能想到,一場猶夢的對戲就這樣結束了。

  那一段深邃的夜,我亦是熄燈度過的。

  第一回約定的開了門,清晨,女人正站在門口,手裡端着一塊蛋糕,眼睛腫泡,紅紅的,像是哭過。她把蛋糕放到我手裡,再沒有出來。心裡像用攪拌機絞過一樣,我迷濛。接近邊緣。

  經過慘不忍睹的掙扎之後,我變得更神經質了,成天將自己累得虛脫,在幾天生吞活剝的急切求知里,終於尋到皮子——一個和我同住的朋友。我的興悅,我的歡喜,像漲滿水的泡沫——其實,我並不寂寞,更非無所事事。

  再見到對面打開門的時候,女人也看到了朋友存在,潛意識應該能感覺我在排外,所以,很少進來。只是,當看到我把書一本本從床上卸下,再放到床下木板時,女人推了一架書櫃,“拿去裝書用吧!”我致完謝,懶懶地坐到床上發獃。

  不知不覺,已經面臨期未考試,課基本上停止,多餘的時間,文字充塞了所有。早晨濃綠拂揚的垂柳林是鳥的天堂,也有同學的讀書聲,我常去,悠悠閑閑,單純的氣氛使我不再拘謹,回來后,開燈操筆,任白晝變成黑夜。未曾想到,郵差把信送到了家門。文章在《湖南作家》發表了,對面,門正敞開,什麼也沒有逃過女人的眼睛。

  女人來了興緻,像撿到鑽石一樣,發現我原來又是會作文,好在她沒把我當作家看,(實際上,我確也算不得作家。)否則,更多的突如其來,是我能力所預料不及的,她只是一味宣揚,曾經有個朋友寫過無數的詩、散文。

  我安然的點着頭,以為這便是生命的一部分了。

  文章連續發表,讓人過得瀟洒,除了牆上掉下的幾張水粉畫,心裡再沒有多的遺憾。朋友要我為他畫幅肖像,巷子正中,擺上凳子,上面坐着皮子,對面門啟開,女人就站在身後,但我又一次發現,她的眼睛腫脹,紅紅的。

  “昨晚,她男人回來過,我親眼看見。”皮子趁女人剛走開后說。

  女人性格溫和,近似於含羞,居然為了一場戀愛,獨自落淚,所幸,是孩子讓她變得如此矜持,而我,到底是個不聰明的角色。

  正尋思着,房東已在背後。

  “她墮過孩子。”

  房東這句貿然的無心之語,重重叩痛我的心靈,無疑於讓我急切知道下面發生的事。

  巷子里,有風,多了幾個來看熱鬧的鄰居,彼此並不熟悉。

  第一秒的反應就是閉住自己,對面門上的鏡子里已經凸現我的影子。做賊心虛一樣,我收回了將要開口的言語——也許房東剛才的話,她已經聽見。“閑談莫說他人非”這我知道。

  破天荒地,我為皮子作畫,持續到下午五點。曾經視為黃金時段的唯一標榜又溜走遠去。

  我虛構了一個愛情故事,一個永遠不會讓人接受的愛情故事。

  孩子重重地把我房門推開,門未鎖,孩子是趔趄進來的,氣喘噓噓。孩子的媽還沒回來,孩子找了幾處地方都不在。現在是零點四十七分,孩子哭起來,皮子報了警,無人接聽,便騎車出來找,後半夜,我們未眠,整條巷子折騰得只有不停的喘息聲。

  眼看希望在北京滿城輝煌的路燈熄滅里,一步步被踩死,我不知道,失去母親后的孩子,會面臨怎樣的絕境,至少,我該為以前的行為感到懊悔。

  110好不容易被撥通,等他們來的時候,女人同樣也站在了我對面。

  望着她的同時,我的語言,我的憤怒,我的同情,在那瞬間都已喪失。她是這樣的歸來,沒有一聲言語,我又在做夢嗎?我問皮子。

  雙清路最盡頭那片開闊地,新建成幢東升培黎公園,人氣不錯,漫步其間只感到清新一陣陣傳來,無比的空蕩。

  沒過多久,虛構的愛情故事發表了,郵差送信的時候,順便把一封陌生筆跡的私信塞給了我,打開一看,竟然是對面女人寫的。在並未結婚前,女人偷偷支持過一個家境十分貧窮的陌生學生,學生已學成擔任某企業總監,準備回來報恩,隨附了一篇詩歌,女人想請我幫她鑒定,看能否從文字的角度,測出企業總監是不是有再成才之機。我突然明白,她曾宣揚的那個寫過無數詩和散文的朋友,也明白那晚她為什麼徹夜未歸的事,女人不當面對置,卻刻意執信,我有什麼好說的呢?答案已經明顯,何必多此一舉,只是無辜的是孩子,於心難忍。

  事隔數日,學校放了假,母親來電話要我回湖南,收拾行禮時,我無意扭頭看了一眼對面,陌生。遙不可及。

  出於禮節,我還是不情願地敲了幾下對面的門,含笑打聲招呼,驚鴻而去。

  此刻,我又站在這裡,最後一次想起些許,這個巷子太小,只有對面。

  生命,本是一片清明。

您正在瀏覽: 風吹過對面的感覺
網友評論
風吹過對面的感覺 暫無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