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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顯的殺意

手機:M版  分類:奇幻小說  編輯:小景

  田沼律師對於這次的案件,對今野夫妻兩個人都抱有同情心。夫人純子整個人像孩子似的可愛,而他對純子的丈夫今野也有好感。田沼律師為純子夫人作辯護,關於這個案件的辯論非常熱鬧,最後總算達到了最寬大的處理:殺人者純子夫人被判服役三年,緩期五年執行。

  玄關有鈴聲,脫了眼鏡連忙去開門的老夫人,笑着回來說:“你猜是誰?是今野先生喲!”

  “今野君嗎?來得正好。我正想找人下棋呢。”田沼律師晚飯剛剛用完,心情舒暢,笑着說道,“請到這兒來吧。”

  “我來不是想跟您下棋的,特地前來,是因為有事想說,有事拜託喲!”

  “跟我說……是不是案件的事情?”案情反覆這樣的情況,是常有的。他就穿着浴衣,穿上一雙拖鞋,走到了玄關那兒。

  “啊!”今野輕聲輕氣地說道,他的臉色發青,說話也有些生硬。晚上,到鄰居家來,居然還穿着白色的西裝,系著領帶,整整齊齊。他說道:“有些小事,想跟先生請教!特地拜訪。”

  “請進請進,這兒有扇小的邊門。”通向玄關邊上的會客室。田沼坐在寫字檯前的轉椅上,一面點着了煙,一面特意用開玩笑的口氣跟今野說:“那麼,什麼事呢?”

  “先生以前說過這樣的話吧,日本的法律,就刑法而言,需要改正的地方很多。對殺人犯的刑罰,也是其中之一。”

  今野的話一點沒錯,田沼是說過這樣的話。不過為什麼今野現在突然提出這個問題,田沼律師不理解。根據刑法,搶劫殺人、強姦殺人,都被判處死刑或死緩;而單純殺人刑罰則為死刑、無期徒刑以及三年以上的有期徒刑,其間區別很大。最低三年的刑罰,還可以獲得緩期執行。但是這一切,不像外國那樣,是把謀殺與憤怒殺人的區別,清楚地寫在條文上。日本是根據各個案子的情況,由法官來判斷的。田沼律師認為應改訂刑法,把謀殺與憤怒殺人明確地區分開來,這是他這幾年來堅持的主張。隨着時間的推進,他對自己的立論越來越固執。

  田沼點點頭答道:“是啊。不過,現在說這事,是怎麼回事啊?”

  今野憋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才開口說道:“我想說的是向您請教,人一旦出於憤怒,控制不住感情,把人殺死,然後馬上去自首。在那樣的情況下,判罪是不是會減輕啊?”

  “是這個道理。當然,具體量刑則須根據認罪的程度、有沒有前科、動機以及當時的情況,以確定各種不同的刑罰。就我們日本來說,以前的條文就非常簡練,比如‘約法三章’,向來有看重言外之意的思想。”

  田沼律師一面回答,一面猜測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妻子出於妒忌,把情人殺死。這個可怕的案子,為他妻子作了辯護,難道他是要警告我嗎?律師的腦海里頓時出現了那案子的全過程,坐在自己面前的今野,也是這事件中一個可憐的犧牲者。今野夫妻搬到這兒附近來,已經是兩年前,記得那是臨近年關的時候的事情。

  案發前,由於生意日益興旺,今野家進進出出的客人很多。其中有一個人每天要來,一來就在今野的畫室里逗留幾個小時,她是一個年輕的女子。田沼律師最初是聽妻子這麼說的,不過,後來說法好像不同了。

  “那個女子啊,是今野先生妻子的好朋友,曾經照顧過今野先生,她叫加藤慶子。她介紹純子與今野先生結婚,好像有些後悔,很有些同今野再續前緣的意思。”無形之中,田沼律師還是承認了妻子的推斷。就在田沼妻子議論加藤慶子的次日星期天的早上,田沼律師看見了加藤慶子,身材高大,挺豐滿的。

  半年後,那次殺人事件發生了。純子一個人去加藤慶子住的地方,用裁衣服的錐子,刺進了慶子的心臟。在鄰居什麼都沒注意到的情況下,她去警察署自首了。正如田沼律師所想象的那樣,加藤慶子與今野分手回鄉只是個假象,兩個人的關係仍然在繼續着。純子與慶子,在女校讀書時是一對知心好友。慶子先出嫁,嫁給了一個海軍軍官。今野不容易找到對象,加藤慶子便把純子介紹給了他。不久,加藤慶子的丈夫,不久就死去,作為軍官的未亡人,加藤慶子對前途深感焦慮、不安,那是很自然的事情。而今野以前也曾經一度向加藤慶子求過婚。

  法律貴在簡潔。起訴書之類的文件,也不可能傳遞更多當事人的人心微妙之處。田沼律師從當時在拘留所里的純子那兒,聽到了更詳細的情況:

  “我丈夫同那女人有一種不尋常的關係,我很早就知道了。其實,我好幾次同丈夫談這件事,可我丈夫老是說什麼都怪你自己啊,你這麼性冷淡,不要看加藤慶子臉蛋不如你,她自有她的魅力。我一聽就來了氣,決心去同加藤慶子談一下,儘管這也是很渺茫的希望。我走進她的房間,見她正好拿了段什麼布料在鏡子前比劃。擺姿勢,看到我異常的臉色,一點也不感到意外,也沒有難為情的樣子。我不由怒火中燒,勉強把自己的怒火壓下,請她跟我丈夫分手。可您知道,她是怎樣回答的嗎?”

  “今野同我是在戀愛喲!他說了,你冷冰冰的,睡在一起多沒意思!現在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她完全像個妻子,我倒反而成了小妾似的,不由怒火滿腔,正好手邊有隻裁縫箱,便拿起錐子刺了過去……加藤慶子倒地死了,我承認自己做了件不可饒恕的壞事。早知道事情會鬧到這個地步,我就該引身而退。”

  幸運的是,輿論的同情都集中於這個美貌的女人。田沼律師也確信純子可以獲得緩期執行。作為鄰居,他當庭敘說了純子平時優雅的性格,並特彆強調,那天正好是她的生理日。他堅定地認為,像她那種出於激動、一時控制不住自己的憤怒殺人案件,量刑應該寬大並緩期執行。法庭的判決最後下來了,是服刑三年緩期五年執行。

  稍稍沉默的今野,又一次很艱辛地開了口:“先生,我聽說有這樣的事情,比如說,在用短刀殺人的情況下,刀口向上還是向下,對兇手量刑也有所不同,是那回事嗎?”

  “是的,因為這涉及‘殺意’的問題。刀口向上刺殺,多數是流氓之流爭鬥的情況,存心殺人,也就是含有嚴重的‘殺意’,量刑也嚴重。”

  “我們這次的情況是,純子殺人用的是一個圓的錐子,所以也無法斷定究竟是向上還是向下,‘殺意’有否,無從說定,不是嗎?”

  “嗯,您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律師的話開始嚴肅起來,“不必懷疑了,尊夫人之所以下手殺人,最終還不是出於對您的愛?只不過換了個形式而已。”

  “是這樣嗎?嫉妒是愛情的變形,人們都這麼說,可我總覺得她的嫉妒是憎恨的變形。”

  田沼律師的頭有些發熱,感到有些混亂,“快把這件事情忘記吧!有機會我見到尊夫人,我也好好勸她幾句。不管怎麼說,她的獲救,這其中也有您的功勞,顯示了您的寬大胸懷。”

  “是這樣嗎?”

  這句同樣的話,今野重複了三次。律師聽了很不是滋味,好像用針刺他的神經:“不過,剛才您說的,錐子沒有上下向,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如果光憑兇器來判斷內人有無‘殺意’,是不可能的。”律師突然嚇了一跳,覺得什麼地方出了毛病。

  “她是用不合適的兇器,確確實實地殺了人。”今野說道。

  “這不是證明尊夫人沒有‘殺意’嗎?而是一時激動。怒氣衝天的時候,隨手拿到什麼,就把什麼當成兇器。這說明,尊夫人是無意中拿起來這個東西。”

  “為什麼您說她無意?這個‘無意’的證據在什麼地方?”

  “您難道不相信尊夫人的話?”

  “相信,正因為相信,才到先生這兒來的。”他大聲地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我最初就感到奇怪,像慶子那樣不會料理生活的人,衣服脫線自己也不會縫的人,怎麼會把一把嶄新的、剛剛買來的錐子放在裁縫工具箱里?”

  “先生您這麼說也有道理,不過,她終究是個女人,買一些錐子之類的東西,不足為奇啊!”

  “先生您這麼說也對,但我最了解慶子的性格,這種東西買了一把,不知可用多少年,她決不會買兩個同樣的錐子。”

  “您想說的是……”

  “先生,連檢察官、法官,世上一切的人,都給欺騙了。殺人的那把錐子從一開始就不在房間里的。”今野幾乎要哭出來一般,“先生,如果當場隨手拿了什麼東西,是不能被稱為兇器的,是嗎?但是,純子從一開始就打算殺加藤慶子,特意準備那把錐子帶到現場,那可以說是一把十足的兇器啊!”

  律師使勁地搖搖頭:“如果尊夫人存心殺人,有‘殺意’的話,應該還帶了其他準備好的東西。”

  “先生,請您了解一下內人的性格!”今野幾乎歇斯底里地叫道,“先生難道現在還不明白嗎?內人一開始就打算殺人的,抱着‘殺意’去加藤慶子那裡的,而且用布裹着兇器。”

  “怎麼?”

  “如果內人準備是短刀或氰酸鉀,立即會使人明白她是存心去殺人的,因此她特意準備了使人意想不到的裁縫錐子作為兇器,這樣也就無法證明她的‘殺意’了。

  “算計,算計,一切都是算計,精確地算計到九分九厘九毫,把一切可能性都算計好,只剩下九牛一毛的東西交付給命運的安排。這不是最上乘的賭博嗎?內人特地選了一個生理日,殺了人後,也沒有忘記去自首,還十足地表現自己的悔改之情。”

  “這……這……為了什麼……”

  “算計喲!謀殺同憤怒殺人是有區別的。不管什麼偵探小說作家設想出來的‘手法’,不管什麼安全犯罪的構思,都比不上內人想出來的使自己犯罪而不會被嚴懲的辦法。真可以說天衣無縫,偽裝得太巧妙了!這完全是鑽法律的空子……”

  “您是怎樣知道這一切的?”律師的聲音也有些發抖了。

  “今晚,從內人自己的嘴裡所說的。”兩人沉默了,互相用審視的眼光對望着,似乎要看透對方心中的秘密。

  “對我來說,真是難以置信;但在那種情況下也不能說沒有一絲的可能性。我不能斷言,說我完全沒被欺騙。明白了,只要達到目的就行,把自己的犧牲計算到最小,這是經濟學最基本的思維方式。儘管如此,我還是難以想象!”律師簡直像呻吟般地繼續說道,“不過案情已經了結了,現在重新審訊也是不可能了。”

  “不對,我的案子現在才開始呢!”

  律師站了起來,用手拍了拍青年的肩膀:“明白,我很理解您的情緒。不過,作為律師,我只能對此保持沉默,告發尊夫人的事,我是不能夠做的。”

  “我沒有拜託先生辦這種事情。”

  “那麼…”律師按捺下緊張的情緒,用親切的口氣說,“明白了。您想同尊夫人順利地離婚,要我幫助尊夫人早點下決心同意離婚,對您也是個補償。好的,只要能辦到,我一定努力,實現您的願望。”

  “不對,我拜託先生的不是這些事情。”

  “還不對?”

  “我對加藤慶子實在不能忘懷,我剛才已經把內人殺了。在憤怒之下,用這雙手把她掐死了。”

  “憤怒之下……”

  “是啊!知道了真相以後,突然怒火陡起,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今野靜靜地站起身來,臉上露出莫名其妙的微笑,“我打算現在就去自首,拜託先生再一次為我辯護——我是憤怒殺人。拜託了!”

  作為律師,田沼長期以來同各類犯人打交道,從來沒有什麼驚惶失措的時候;可在一瞬間,卻確確實實感到一陣令人發寒的恐怖向自己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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