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龍

　　“迪奧，你是我們最勇敢的戰士，如今，我將一個偉大而光榮的任務交給你。去吧，我的孩子，去把棲息在深谷中的魔龍打倒，用它的血洗刷你的盔甲，用它的利齒裝飾你的佩劍，把它守護的寶物帶回，我將把它們分給每一個貧苦的農民和他飢餓的孩子。神的恩賜，將遍布這國度。”

　　紅衣主教，高高在上，他的聲音里充滿威嚴與慈愛。教堂的燈火明亮，主教沐浴在一片溫柔的光芒之中，充滿神性的光輝。

　　“僅遵您的命令，我——神的忠誠侍從，聖戰士迪奧。格奧爾特，必將賭上我的榮譽和生命，完成這項任務。”

　　我強壓住即將迸發的激動，連說話都帶上了微微的顫音。要知道我等了多久，才能擁有今天這樣絕佳的機會。如果我成功了，那麼我將成為英雄，我將騎在高大的白色駿馬上，胸前掛着光榮的勳章，路邊的人們為我歡呼，美麗的姑娘，會把她們手中的玫瑰拋灑在我肩頭；我的名字，將被寫進鑲着燙金滾邊的史書；我的塑像，將在市中心的廣場被豎起，千千萬萬的市民，他們將涌至雕像前，獻上一束束的鮮花與綵帶。光是想想，就足以讓我熱血沸騰。

　　在從教堂到住處的路上，將路過中心廣場。廣場中央，豎立着一座美麗的女神像，傳說是數百年前，一位勇敢美麗的女子，孤身一人殺死了盤踞在深淵裡的魔龍。只可惜，之後很快世界便陷入戰亂，而她，也像戰爭的烽煙一樣，消散了。只剩這女神像執劍而立。雖然歷經多年，已然殘破，但依然能看出，美麗而堅韌的容顏。我向著雕像，心中默默許下誓言：我終將成為英雄，取代你的位置。

　　收拾好簡單的行裝(簡單了)，我便向著東方而去。東方的深谷里，不知什麼時候又出現了一隻魔龍，我必須要趁它產生破壞之前，將它殺死！我不能讓這世界，再度被戰爭的陰影籠罩。

　　深穀草木叢生，蟲豸出沒，終年瀰漫著濃重的霧氣。我一路披荊斬棘，好不容易才到達據說是魔龍棲息的洞穴。低頭看看自己，卻是狼狽不堪。這簡直讓我難以忍受，作為一名優秀的聖戰士，即便是在敵人面前，也要力求保持良好的形象。略作收拾，我信心滿滿的踏入洞穴。

　　出乎意料，在經過一段崎嶇狹窄的路后，前面竟然是一片開闊的空地，空地上綠草茵茵、鮮花盛開，竟是人間仙境一般。

　　“請問這位先生，有何貴幹？”一個清冷的女聲自我身後響起。

　　我驚出一身冷汗，回首便是一劍劈去，卻只砍到一具幻影。在那片花從中，一個人形漸漸清晰。我瞪大了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除了淡淡發青的皮膚及頭上的尖角，那絕對是一個美麗的女人。層層華服，頭髮綰成雙髻，透出濃濃的東方風情。神情冷艷孤傲。我驚訝的不是因為她的美麗，而是我發現她居然很眼熟，卻一時又想不起來究竟在什麼地方見過她。

　　她看了我一眼，慢慢的開口：“教會的人嗎？”

　　“不錯，我是聖戰士迪奧。格奧爾特，今天前來是打倒魔龍的。”我挺起胸膛，露出我屬於教會的標誌。

　　“呵呵呵……終於來了嗎？”她冷笑起來，“我等這一天真的好久了。年輕人啊，我就是你要打倒的魔龍。怎麼樣，你有信心殺了我嗎？”說著，她身邊升起一股青煙，再看到她的時候，已經變了模樣。那是，那是我！

　　“我可無法對自己下手，邪惡的龍！”

　　“那你就只有死路一條哦。”‘我’笑得冷酷極了。

　　從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那是我從沒見過的強大的壓迫感。說真的，我還沒有遇上過如此厲害的敵人。

　　她手裡飛快的結起咒印，念出一長串晦澀難懂的句子，一定是龍語魔法。魔法漸漸生成，我一咬牙，心中默默祈禱，請求神賜予我強大的力量，屏氣凝神、沖了上去。我的劍注入了聖光的力量，變得光芒四射，擁有足以劈開山峰的能力，在一片耀眼光華之中，我卻看見，她的嘴角揚起一抹笑意。突然，她強行取消魔法，生生地承受了我的全力一擊！

　　“為什麼？為什麼取消魔法？？”我大吼。

　　“不為什麼，很簡單，我想死。”她已經恢復原來的模樣，“殺了我吧……殺了我，你就是英雄了……”她平靜地說道，神態安詳。

　　“我才不會做這種乘人之危的事情！”

　　她垂下眼瞼，笑笑：“你不是有任務在身么？跟我來吧……”

　　她帶我走進一間精緻的小屋，屋中央是座高腳茶几，上面擺着一個鐵制的、樣式古樸的盒子。我雖然不擅長術法，但也感到盒子散發出來的魔力。

　　“拿着吧，這是你要的龍的寶藏。”說著，她一揮手，那盒子就飛到我手中，“記住，千萬不要打開它。”

　　“為什麼給我……？”

　　“不是給你，這是交換，你拿寶藏走，條件是，殺了我！”

　　“我拒絕！”

　　“呵……你不是想當英雄嗎？你給我記好了，所有的英雄，都是由無數生靈的枯骨堆成的，成為英雄的道路，永遠充滿血腥。”

　　“我……”

　　“我在這裡已經呆了好幾百年了，我受夠了，難道我連追求死亡的權利也沒有嗎？來吧！動手吧！砍下我的頭顱，你想要的全部都會實現……”

　　彷彿中魔般，我慢慢舉起了手中的劍……在劍的殘影中，我看到了無數的鮮花與掌聲。

　　房間一片鮮紅，猶如聖殿……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城裡的，我甚至不記得那轟動全城的歡呼、那主教泛起紅光的面容。榮譽，在一夕之間全部落到身上，我卻覺得空虛的彷彿缺少什麼。

　　直到我再次走到那座雕塑前，我望着它卻只能發出破碎的驚呼。那女神的面容，與剛剛被我殺死的魔龍完全一致！我想起來了，那熟悉感從何而來，但是晚了，全晚了！為什麼曾經的英雄會成為魔龍？為什麼她一心求死？為什麼？為什麼？！

　　不行！這裡必然有我所不知道的隱情，我必須要知道真相！

　　我向主教詢問答案，卻得到他冷冷的回答：“迪奧，你這是在質疑我嗎？還是你侍奉神的心靈變得灰暗了？你是英雄，就要有英雄的樣子，你只要做好一個英雄就可以了。”教主的神情有異，完全不似原來的樣子，似乎在隱藏什麼。

　　我該怎麼辦？我的面前有兩條路，一是做我的英雄，任人擺布；另一條則是揭開謎底，只是這其中的危險，我無從得知。我的心裡矛盾極了，一面是我的夢想，一面是我的良心。我又想起，她臨死前的那句話：“我們都是棋子，在命運面前，誰也逃不出這棋局。總有一天，你會真正明白我的全部深意……真正的龍族，早已滅絕了啊……”

　　即便我仍不能完全理解她的話，但我的直覺告訴我，這背後，必然有着無法想象的陰謀。

　　我決定冒險，我想答案就在紅衣教主身上。於是深夜，我偷偷潛入主教的宅邸。我避開守衛，來到主教的房間，卻只看到一張古老的紙攤在床上，不見主教蹤影。我見四下無人，便大着膽子，拿起那張紙來。那是一張寫滿咒文、繪着精密圖陣羊皮紙。我迅速將圖案記在心裡，就小心翼翼的將紙放回原處。

　　第二天一早，我便換了裝束，到都城外的貧民窟去，那裡是龍蛇混雜的場所，肯定有人認得這個圖陣。果然沒有讓我失望，我順利地在一個乞丐的帶領下，走進一間低矮的屋子。屋內掛着厚重的幕簾，點着味道奇怪的薰香。

　　“進來吧……”一個蒼老又嘶啞的聲音從布幔後傳出。

　　“我想請問您是否認識這個圖案？”

　　“這……這是……”那老人卻不肯往下說去，一雙眼睛里滿是驚恐。

　　“如果您認識，請您務必告訴我，它對我很重要。”我急切地說。

　　“這是解放魔族的法陣啊……”

　　“什麼？！魔族？！”我幾乎喊起來。

　　“噓！小聲一點！”老人也急了，撲起來就想捂住我的嘴。

　　曾經在這片大陸上生存的魔族，除了少數殘留的龍族以外，在數千年前就已經消失了。如今又重新被提起，怎麼能不讓人驚訝？

　　“對，魔族沒有完全消失，它們的精神被封印在一個盒子里，人們稱它為：潘多拉之盒。如果盒子被打開，那麼魔族將席捲這個世界。據我所知，數百年前曾經有人試圖打開它，但不知被誰阻止了。如今這個魔法陣又出現了，難道是神要讓人類滅亡嗎？天啊……”

　　盒子……盒子……莫非……？我不敢往下再想了，因為在我腦海里浮現的情形，那是煉獄……我要阻止它！

　　晚上，我再次來到主教的家裡。今天的氣氛很是不對，一個守衛也沒有，靜謐得可怕。我的心裡也忍不住發毛。我輕車熟路的摸向主教的房間，在走廊里看見一名女傭仰面倒在地上，肌膚已經乾枯，彷彿木乃伊一般。那是生命被吸乾的證明。我因為有聖痕保護，所以沒感到什麼異樣。再也不敢遲疑，我得快點找到主教。

　　這時，樓梯下方紅光乍現，我迅速沖了下去。

　　在地下室中，主教站在魔法陣中間，正念念有詞，邪惡的氣息充斥着整個房間。有什麼東西，正從那個盒子里冒出。

　　“住手！”我大喝一聲，跳了出來。

　　主教看起來沒想到還會有人出現，他望着我，咬牙切齒地說：“讓你乖乖得聽我命令就好，你偏要尋找什麼真相。你以為你可以阻止我嗎？我將是世界的主宰！哈哈哈哈！來人！把他給我殺了!”

　　一隊傀儡兵應聲出現，向我發起攻擊。在這個地下室里，我的力量受到壓制，無法使出全力。傀儡兵又是死物，沒有感覺。不久，我就覺得體力漸漸不支，眼看陣法就要完成，我心中的焦慮可想而知。

　　我幾乎要絕望的時候，腦海深處突然響起一個聲音，時間在那一瞬間停止流動，一切陷入靜止。

　　“要放棄了嗎？”

　　“不！我怎麼可以放棄！我絕對不能讓魔族重新回到這個世界！”

　　“難道人類的統治就是美好的嗎？你看到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們的嘴臉了嗎？你看到那些被壓迫的喘不過氣來的窮人了嗎？”

　　“住口！我相信總有一天，世界會變得不一樣！”

　　“哈哈哈哈……我以前的想法和你一樣，年輕人啊。你真是愚蠢。”

　　“是你！鳳曦！”我聽出來了，那是她的聲音。

　　“嗯……好懷念的名字啊，已經幾百年沒人這麼叫過我了。”

　　“你明明是人類，為什麼成了魔族？”

　　“人類？我不想再聽到這個骯髒的名字。你還不知道吧，幾千年前，人類和魔族共存，彼此相安無事。可貪婪是人類的天性，他們不斷發動戰爭，將其他種族一個個消滅，自己做了統治者。人類太聰明了，他們編造出一個個美好的謊言，欺騙了所有的生命。他們打着美麗的幌子，所過之處一片血海，沒有一個異族可以存活下來。龍族太單純，它們聽信了人類的話，背叛魔族去幫助人類。可它們的下場如何？它們淪為了人類的玩物，它們的尖角被割下來做成了酒杯，它們的皮被剝下來，讓人類掛起來炫耀。屠殺它們的人類，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英雄。”

　　“不要再說了！我不相信！你說的事情我從來沒有聽過！”

　　“你難道不明白嗎？歷史永遠是由勝利者來書寫的。人們需要一個英雄來滿足他們嗜血的樂趣，所以你、我便成了英雄。英雄，不過是統治者的玩偶。”

　　“你……你騙人……”為什麼要這樣對我，讓我的世界顛覆！讓我陷入真正的永恆的絕望？！

　　“你不是沒有發現，只是你不願正視。當我面對那條被我殺死的魔龍時，我也有和你一樣的疑問，當我發現我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為了滿足個別人的私慾時，我才知道我幹了一件多蠢的事。龍族為了贖罪，它們在人煙罕至的地方守護魔族的封印。我竟然殺死了最後一條龍，如果龍族滅絕，那麼魔族就將徹底淪為人類的奴役，再也沒有尊嚴。所以我選擇成為魔龍，替魔族守護它們最後的墳墓。但那裡面的已經不是真正的魔族了，那裡面只是他們的憎恨、憤怒、殺戮之心。”

　　“你為什麼還要把盒子交給我？！”

　　“我累了……幾百年來，我一直在想，如果打開盒子，那麼我所厭惡的世界是不是就會滅亡？在廢墟上，是不是又會建起一個新的世界？”

　　“你在胡說什麼啊……”我氣極，“你為什麼只看到醜陋的東西？那些美好的東西呢？你看到了嗎？這個世界並不是像你所看到的那麼骯髒！你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呵呵……有意思……那麼你……想要阻止他嗎？”

　　“當然！給我一個機會，我會讓你看到不一樣的世界！”

　　“想要機會也可以，但是我有條件，你願意答應嗎？”

　　“願意！不管是什麼條件，我都答應！”我聲嘶力竭的喊道。

　　“好吧，一切如你所願……但願我可以看到，一個不一樣的未來。”

　　我的眼前一黑，意識離我而去。

　　等我醒來，已是早上。可我竟然躺在自己的床上。昨晚的一切，都好像是夢境。我從床上跳起來，沖了出去。沒有什麼不同，只是人們都在議論，昨天夜裡，紅衣主教的家裡突然燃起了衝天的火焰，所有的東西都化為灰燼，包括主教本人。教皇甚為哀痛，準備儘快舉行盛大的彌撒，以保佑主教的靈魂升入天堂。

　　聽完后，我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倒在了河邊的草坪上。一切都結束了呢……鳳曦……你看到了嗎？一個新的世界正在醞釀著……一切都會好的，讓那什麼魔族，見鬼去吧！(煽情)

　　夜幕初降，我又路過鳳曦的雕塑，現在它已經成了一堆碎石。它和主教的在同一時間，走向了毀滅。

　　當我走進浴室，透過鏡子，我卻看到自己，長出了第一片——龍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