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冰雪（一）

　　第一章命運轉輪

　　媽媽說，我是在一個漫天飄雪的日子裡出生的，那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雪，鋪天蓋地的，她說這輩子從來沒看見過雪，即使有，也只是在畫里。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們的世界里再也不會飄起那白色的精靈。記得祖母曾經告訴過我一個故事，這個世界被分成四個區域：東方區域的領主——東方舞凝，是魔沐之神，掌管魔界，住在東方古堡里；南方區域的領主——南宮落楓，是秘嗣之神，掌管靈界，住在南宮神殿里；西方區域的領主——西門蒼沿，是妖玲之神，掌管妖界，住在西門縈莊裡；最後一個是掌管人界的神明——住在北冥宮城的頤炎之神北冥寧渡。

　　雪花是由冰霧雪女——南宮冰魂帶來的，她是秘嗣之神最寵愛的女兒。很久很久以前吧，久到記憶都出現了空白的時候，冰魂愛上了妖玲之神的兒子西門蘺紿，可是靈妖終不能結合，這是千百年來永不變更的事實。為了和他在一起，冰魂不惜運起自己的元神，結成冰之蠶繭，將自己和蘺紿永遠地封存在裡面，永生永世在一起，永生永世不分離……

　　於是這個世界，從此不再下雪。

　　但是現在，媽媽卻告訴我這如此不可思議的事，在我出生的伊始，居然下了一場大雪。

　　這難道是在暗示什麼嗎？是的，這正好說明了一點，救世主的出世總是與眾不同的。

　　於是，全村的人幾乎天天來看我，那時侯，我還小，傻傻的不懂事，看到一張張陌生的面孔，竟“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後來，我漸漸地長大了，也漸漸地明白了他們的用意，明白了他們為什麼把我像一個神靈似的供奉着。他們，他們以為我是冰霧雪女的轉世，專為平息災難而來到這裡的。

　　這一切一切的事，我在後來的後來才知道。也知道了，當我出生滿一百天的時候，他們所有的人都聚集在了一起，為我取一個名字。從那一刻開始，我便有了一個象徵“雪之天使守護神”的名字--慕容薰欹。

　　童年時的我幾乎沒有一個玩伴。

　　“小伊，小溪旁的花開了，我們一起去摘吧 ”

　　“哎呀，不行不行，你不能去那麼危險的地方，如果出了點什麼事，村長爺爺說了，要受罰的。”

　　“喃喃，我可以加入你們，一起玩好嗎 ”

　　“不行不行……你不能和我們玩，要是我們弄

　　傷你了，就會被……。”

　　“纖兒，我做了一個風箏，一起去放吧 ”

　　“我不想去----”

　　纖兒的回答倒是很乾脆。

　　可是，我真的那麼令人討厭嗎，為什麼大家都不喜歡和我玩？我不明白，難道就因為我出生那天下了一場雪嗎，就強制地給我扣上冰霧雪女轉世的頭銜，好重好重，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這樣的日子如行雲流水一般匆匆走過，就在我認為自己將要永遠這麼下去的時候，神明們又給了我一次重生的機會，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

　　——村裡開始盛傳，村子外面那一望無際的艾冥森林中，出現了一頭很可怕的怪獸。那一年，我十歲。

　　也許今天是最奇怪的一天吧，媽媽很早就把我給叫醒了，帶着我來到聖神琳祭祀廣場。我知道，以前許多重要的會議都是在這裡召開的。

　　奇怪，今天所有的人都在這，似乎都在等待一件不尋常的事情發生。媽媽悄悄地對我說：“艾冥森林中的怪獸，你聽說過吧？”

　　“嗯，”我點點頭。

　　“那個……那，我們……在這裡，在這裡……想，想，請求……請求，你……，不，我的孩子……我……我——”第一次聽見媽媽說話這麼語無倫次過，她彷彿面對的不是她的女兒，而是至高無上的神。從她的眼神里，我看到了期待、慌亂還夾雜着些許無奈和不舍。

　　聰明的我一下明白了媽媽話里的意思。“要我去殺了那個怪獸是嗎？好，我去。”連我都感到自己的話裡帶着濃濃的諷刺。

　　媽媽怔了一下，她一定在奇怪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怎麼一點畏懼的神色也沒有。是的，我已經抱了必死的準備了，讓那個怪獸殺了我，結束這一切，不也很好么？

　　於是我走了過去，站在大家中間，大聲說：“我一定會把那個怪獸給殺死的。”

　　全場擂動。我面無表情……

　　媽媽執意要我帶武器去，我不得不向村長要了一把弓箭。其實，我根本不會這亂七八糟的射箭，在我看來，弓箭的殺傷力要算比較小了吧。

　　我不能回頭，亦不想回頭，就這樣靜悄悄地走了吧，我不想再回來了。不管是誰來挽留。

　　我舉步踏進這像迷一樣的森林，不停地向前走去，腳下的道路變得越來越艱險……眼前突然地飄過一個身影，一雙巨大的腳頓時出現在我的面前。終於來了，我在心裡暗暗地想。一抬頭，一張巨大而猙獰的臉孔頓時出現在我的面前。它那兩隻有力的大手急速地向我抓來，似乎一見面就想置我於死地。

　　我閉上了眼睛……可以這樣說，我有決心選擇死亡，卻沒有勇氣正視死亡。

　　我相信等待死亡的時間不會太漫長。可是，為什麼會這麼安靜呢？

　　“為什麼不跑？”一個好聽的聲音響起，似乎說話者就在身旁。

　　我急忙睜開眼睛，眼前的怪獸不見了，卻突然發現前方的梧桐樹上，坐着一個像精靈一樣的男孩子，他微笑地看着我，長長的睫毛一閃一閃的，好似兩隻展翅欲飛的蝴蝶。

　　“你叫什麼名字？”好聽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我……我，”我覺得自己像一個剛剛學會說話的小孩，支吾着說不出話，好容易才憋出一句：“剛，剛才的那個東西呢？”

　　不要以為我害怕了，只是很奇怪而已。

　　他笑了，從樹上飛下來，這時我才看清楚，他的背上長着一雙如薄翼般清明透亮的藍色翅膀，很漂亮。他飛到我身邊，雙手只是很快地動了幾下，糾結成一些我從來沒有看到過的奇怪手勢，那隻怪獸忽然從他背後鑽了出來。

　　“小心啊！”我叫了一聲，想伸手把他拉到我身後。我的手還沒有觸碰到他的指尖，他整個人就向後傾去。“怪獸就在你身後啊，你幹什麼！這樣你會死的！”我不顧一切地叫着，身體不由自主地撲了上去。可

　　他的身體忽然在向後傾的過程中停住了，而我卻由於來不及剎住腳而向怪獸撲去……

　　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天，天哪，好痛~~~~~我掙扎着坐起來。

　　他站在我面前，笑靨如花。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看見他醉人的微笑，就怎麼也討厭不起他來。他握住我的手，拉我起來，我感覺到他那雙手是那麼溫暖，還隱隱地透出一股陽光的清香，恍惚醉人，卻又好像真實地不容人置疑。

　　“你沒事吧？”他關切地問，“對不起……我，我只是想讓你知道，那個怪獸不是真的……”

　　我忽然發現，我們兩個站在怪獸的身體里，嚇人的怪獸只不過是一個巨大的幻象而已。

　　“是嗎？”我看了他一眼，把頭低了下去。我沒有生氣，只是覺得很難受。

　　“你生氣了？……對不起，對不起……”他開始變得手無足措起來，“不要，不要生氣嘛，我只不過開個玩笑……啊，對不起，我……”

　　我依然不說話。

　　“對了！”他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我給你看樣東西。”說完，雙手又開始糾結，那個巨大的幻象突然間變成無數條光柱，紛紛竄向天空。一聲巨響，天空中陡然綻開許多美麗的煙花。

　　“好漂亮啊！”我扭頭看他。他的手還在糾結着，不停地變幻出許多花樣。我靜靜地端詳着，看他笑的樣子，並不是那種發出聲音的笑，而是微微地笑，微小得只能看見一絲笑意在他臉上展開，不過那種笑很安詳，彷彿依靠着他就依靠住世界一樣。我不得不承認，他笑起來真的好美。

　　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我在看他，微微怔了怔，白皙的臉上居然泛起一層紅暈……他的手停了下來，時間彷彿在我們之間停止，周圍只剩下鳥兒和諧婉轉的歌聲，其實我，很希望能永遠待在這裡。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是他首先打破了這死一般的寂靜，那如天籟般優美的聲音又在我耳邊響起：“我能……為你唱首歌嗎？”

　　我點點頭。

　　似乎來自遙遠地平線的低聲吟唱，隱約帶着一絲捉摸不透迷茫，輕輕地道出一個傷感的世界：

　　妖嬈的花樹上空掠過几絲暖風

　　纖細的手指不斷變換姿態

　　人生的旋律從指尖流瀉

　　落寞的髮絲縈繞着孤單的淚

　　向遠方逝去

　　無依的花瓣凋落在琴弦之間

　　你的音容笑貌漸漸浮現

　　花瓣與旋律錯綜相連

　　空間與時間扭曲相通

　　千萬年不過一組慢鏡頭

　　命運讓我們註定在那刻邂逅

　　而那一剎那比億年更長久

　　這樣的確定是美麗的

　　但變幻無常更為美麗

　　割斷時間的捲軸

　　讓我的古琴追溯到過去

　　讓我的心

　　不再後悔

　　我們是百年相遇的兩顆彗星

　　如此漫長的等待

　　為何還是錯開

　　難道我們的愛戀

　　真的無法跨越

　　月淡風清瘦月佇天

　　倏的你離我好遠

　　無法碰觸

　　唯美與奢求

　　被現實殘害得灰飛湮滅

　　我只有把自己的心撕裂

　　去追憶你的回眸

　　你的背影還沒有被花瓣所遮掩

　　卻已經走出了我的期盼

　　塵封已久的心弦

　　被你撥動

　　也同樣為你

　　恢復了往日的蕭條

　　心與心之間的隔閡

　　許久才消失

　　直到消失的那一刻

　　我才發現

　　你

　　已經變成了

　　遙不可望的憧憬

　　也許我真的

　　不懂什麼是珍惜

　　流星

　　劃破天際

　　我

　　將雙手合十

　　在心撕裂的同時

　　渴慕你的原諒

　　原諒我所做的一切

　　我只是想

　　卸下所有的悲傷-----

　　我不自覺地閉上了眼睛，去領略那份甜美聲音帶來的心靈上的恬靜與安詳。

　　輕如絲緞的歌聲漸漸消失，“沒有了嗎？”我輕輕睜開眼睛，可是，可是他卻不見了。樹林里開始到處迴響着他的聲音：“天不早了，你得回家了，要不然，你的父母會很擔心的……”

　　“你叫什麼名字……”我朝着聲音飄來的方向大喊。我感覺到他在遠遠的另一邊說話，雖相隔很遠，但是字字清晰：“軒轅轍……”

　　“我，我不想回家。”我嘀咕着，然後放大了聲音：“我不想回家---你聽到了嗎？”

　　“嗎……嗎……”叢林里到處迴響着我的聲音，驚得樹上的鳥全都飛走了。那美如汩汩清泉般的聲音還是沒有響起，巨大的失望頓時籠罩了我的心。

　　“喂----”我繼續叫他，聲音傳出去很遠很遠。周圍很靜，捕捉不到一絲他的聲音。

　　天漸漸黑了，我靠着一棵大樹坐了下來：“為什麼大家都認為家裡很幸福呢？他們是有一個美好和諧的家吧……可是我呢？……軒轅——你知道我有多難受嗎？軒轅……”

　　眼淚悄無聲息地從我臉上滾落，滴在地上，像大朵大朵綻放的水花，瞬間就鑽進泥土裡了。突然，一隻修長而美麗的手接住了我的淚，朦朧中，我看見了他。我站起來，不顧一切地撲進了他的懷抱，趴在他的肩頭啜泣：“嗚，嗚……軒轅，我不想回家，沒有人關心我，他們一點也不在乎我的感受，連媽媽她也……我受不了……我，我想……呆在這裡——”

　　軒轅轍忙問怎麼了，怎麼了，語氣里滿是關懷之意。我哽咽着告訴他我的經歷，一邊聽，他也在一邊安慰我：“誰說的，誰說的？他們一定是誤解了，沒關係的，乖，不哭不哭……好了，好了，你媽媽肯定在擔心你了，快回去吧。”

　　“不要！”我緊緊抓住他的手臂，倔強地堅持着。

　　他笑笑，用手拍着我的後背，像哄小孩般在我耳邊低語：“乖，好好睡一覺吧，明天早上，你一定能看到陽光的……”他的聲音好像一支催眠曲，不知怎麼的，我竟在他懷裡睡著了。

　　朝陽透過窗欞，懶懶地撒下，像是給地面鍍了一層金，脆弱得好像一碰就會破碎似的，讓人不忍心去觸碰。

　　早晨……到了嗎……

　　額頭上……好涼……什麼東西？……我，睡著了？現在在哪裡……

　　“啊？”我猛地睜開眼睛，熟悉的床鋪，熟悉的景象，熟悉的味道，我慢騰騰地坐起來，這裡……不是我家嗎？忽然從額頭上掉下一個東西，“冰袋？怎麼……”我疑惑不已。

　　“薰欹，你終於醒了——”一抬頭，竟是媽媽那張疲憊而又欣喜的臉，她走過來抱住我說：“你發燒了，臉燙得嚇人，你昏迷了兩天呢……我好擔心，還以為你不會醒來了呢！……不過還好，你終於醒了……”

　　我？昏迷了……兩天……怎麼可能！

　　我掙開了她的懷抱：“我，我不是去打怪獸了嗎？我記得清清楚楚的——艾冥森林中的怪獸……”

　　母親撫摸着我的額頭，笑着說：“我們的寶貝燒迷糊了，什麼怪獸，艾冥森林中哪有怪獸。”

　　沒有？不可能，那我遇到的軒轅轍……就只是一個夢嗎，我不相信——那，那麼恬靜的笑容，那麼純美的歌聲，我一定是看到了聽到了，一定的。

　　我急忙跑出門去，母親在後面喊着：“你要去哪兒？你的身體才剛剛痊癒呢！快回來。”

　　“我全好了，我沒事——”我使勁地跑着。對不起，我只是想去確認一件事情。

　　我氣喘吁吁地跑到艾冥森林的邊界，我記得當時就是從這裡進去的，腦海里還殘留着依稀可辨的影象。先向左轉，然後向右，接着直走，繞過一棵樹……看到了，當時遇見怪獸的那片空地，還有……那棵梧桐，靜靜地，在落英繽紛的世界里站立着，似在訴說一個鮮為人知的神話。

　　“軒轅……”我叫着他的名字。沒人應，“軒轅……”我又叫了一遍，只有樹葉在“沙沙”地和着我的聲音。這真的……只是一個夢嗎？

　　正當我失望地轉身，準備離去時，我又聽到背後翅膀扇動的聲音，我驚喜地回頭望去，軒轅！我就知道，這一定不是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