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數

　　這天，自來水公司的抄表員小秦上胡大娘家抄水表，打開水表蓋子一瞧，她頓時大吃一驚：她家用了三個月的水，水表上的底數竟比三個月前還少了28噸！她試探性地問：“大娘，這些日子你們一家五口出遠門了嗎？”胡大娘答：“沒有呀，我們一直在家呀。姑娘，我家用了多少噸水呀？”“哦，不多，用得還是蠻節省的，一共才32噸。”小秦想，這胡大娘看上去也不像那種刁鑽的偷水賊呀，何況她顯然也看不懂水表。

　　當抄表員半年多小秦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蹊蹺事，怎麼辦？照實彙報么又怕單位上的頭頭通不過：哄鬼，三個月之後還比原來的底數少，這不明擺着有名堂么，你這抄表員平時都幹什麼去了！這道理三歲孩子都懂，但說話要有根據呀，萬一對方不承認，或是水表壞了，鬧得滿城風雨，她這個臨時工的飯碗恐怕都保不住，還是先忍一忍，悄悄了解一下真實情況再說吧。思來想去，於是她違心地給胡大娘填了抄表單，上面寫着用水32噸。

　　當晚，小秦把小藍和小田約到了小茶館。小藍是天然氣公司的抄表員，小田是電力公司的抄表員，因特殊的工作關係，半年多來他們三個都在一個居民區里抄表，一來二去，彼此都十分熟悉。小秦直截了當地問：“你們兩位大哥去胡大娘家抄表時，見到過什麼反常的情況嗎？”小藍、小田都搖頭。聽說是這麼一件芝麻大的事，小田屁股都沒坐熱就說有急事起身先走了。小藍卻說：“底數與你填表的虛數加起來是60噸，雖然錢不多，但你打算怎麼處理呢？”小秦只得說：“我想自認倒霉，給她墊付算了。”三角錢一噸，也就是十多塊錢的事，可不弄清總不能一年給她家墊到頭呀，這不是被人耍了嗎。“別急，我給你想想招。”小藍安慰道。

　　這日，小藍上胡大娘家抄天然氣表，他見氣表一切都正常。有了小秦的叮囑，他多了一個心眼，說：“大娘，這是我的電話號碼，要是用氣出現什麼故障，你可打我的電話，我馬上就會趕來。”胡大娘說：“這我懂。我家兒子交代過，這天然氣千萬別去動，弄不好會出人命。它不像水。”小藍聽了心一驚。但他沒有表露，只是說想進她家的衛生間“方便”一下，進去把門一關，他趕緊擰了擰裝在那門角的水表，鬆了一點點，他隨即出來。然後，他將電話號碼大大地寫在字條上，放在胡家的電話機旁。

　　小藍的小招起了作用。這天下午，胡大娘打來電話稱：我家的水表壞了，你能來瞧瞧嗎？小藍趕去一看，只見水表擰松的一頭在滴滴嗒嗒漏水。他問：“有誰動過？”胡大娘照實說：“就是小田與我兒子動過。”小藍起疑了，再問，才知小田與大娘的兒子是同學，兩人關係鐵着哩。小胡現是區里一家小企業的老闆。小田正在千方百計追求胡老闆那靚麗的小妹。

　　小藍簡單擰緊一下，漏水停了。他對胡大娘說，這事恐怕還得請自來水公司的師傅來瞧瞧為好。這樣，他立即來通知小秦。小秦聽罷久久沒有吭聲。小藍見她似乎有難言之隱也沒多問。晚上，小秦才打電話告訴他：小田與她認識后，前幾個月一直在追求她，可她還是婉言謝絕了。“他主動提出來，要給我買摩托車，省得我天天騎自行車；又說要幫我買金項鏈，叫我自個去金店裡挑自己喜歡的樣式；五一節前，還說要請我去昆明旅行，一張飛機票就是上千元。我實在感謝他的好意。”小藍笑笑說：“電力公司有錢，人稱電老虎哩。找這樣的男朋友一生不愁，你也不要太高傲了，你不就是美貌一些么，別的女孩子想都想不到呢。”小秦沒聽完就咔嚓把電話掛了。小藍有些茫茫然。

　　次日，小藍同小秦一塊來到胡大娘家，說：“你家的水表壞了，我們特來瞧瞧。”胡大娘說：“本來想找小秦，可我不曉得你的電話號碼，所以急時抱佛腳，求小藍來幫忙。”按照兩人昨晚的商定，小秦進衛生間裝模作樣左看右瞧，最後說：“你這水表裡面壞了，要拆下來修。”自來水公司的師傅來了，當然對方是行家，胡大娘怕又三更半夜漏水，趕緊要小秦拆下來帶回去修。小藍早備了一隻新水表，換上后提着舊水表拍拍手走了。

　　兩人趕忙來到小藍的住所，把那隻反常的水表仔細琢磨。小秦還打電話請教水廠的技術員，研究一上午，他們終於弄清，造成這種反常現象的主要原因是，主人把水表拆了下來，然後把它反裝，再大量放水，這樣水錶針反方向走，底數才越來越少。小秦通過試驗才恍然大悟。但她不解，小田為何要幫胡家這樣做手腳？

　　請技術員重新調準了底數，小秦他們又把水表拎回胡大娘家重新安裝好。作為客氣的“提醒”，小秦收了胡大娘二十四元的修理費。“買一隻要一百多塊錢，以後千萬要好好愛護，不可亂動。”胡大娘生氣了，小田當初說動一下可省錢，誰料這一弄反而比正常用水多花了錢。但她不好當面作聲。一場風波悄然平息了。小秦十分感謝小藍。

　　靜下心來，善良的小秦覺得一次次拒絕小田的求愛是有些不妥，至少傷害了對方的自尊。她想挽救這份同行的情義，因為，小田無論是長相還是收入都的確還算是不錯，自已過去婉言謝絕主要是她不太喜歡這種露骨的求愛方式。她內心的男朋友應該是文雅含蓄，有些修養才好；想想現實生活中哪有早塑造好的男朋友在等着呢。她嘆了一口氣，想法子來修補這條裂痕。因此，她趁自己重感冒生病半月沒有去上班之機，想請小田在抄電錶時，順帶幫她把水表也抄一下，免得她漏抄。“你以後有啥事，我也幫你嘛。”她說。如果這樣，事後她會順理成章地答謝他。可是，小田說：“我們已經把電錶改造到室外，不用上千家萬戶了。”無奈之下，她再請小藍幫忙。

　　三天後，小藍把小秦管轄的片區水表一戶戶都抄了下來。“本月抄表，上月底數，一清二楚，全轉給你。”當小秦接過小藍遞上的抄表時，她的眼睛濕潤了。

　　再說胡大娘接受這一教訓，再也不準兒子動水表了。“你別聽那個小田這臭小子胡說，盡出餿主意，這下好，反而多用了錢。”她罵兒子。胡老闆不屑與老娘分辨，他忙哩，轉身便匆匆走了。在胡老闆廠里做會計的小妹在一旁接嘴：“不聽，你說的有用么？廠里的電錶底數小田都做手腳，將來查出來那還得了，罰都會罰死，廠子都會垮掉。這姓田的呀，一肚子壞水哩！我討厭死了他。”胡大娘震驚了，她寡婦帶崽，這些年兒女艱難積下這點家業多不容易，要是因貪眼前的蠅頭小利而傷元氣，這……越想越氣，盛怒之下她便打電話到電力公司。這樣，小田的事敗露了——原來，胡老闆為省電費，聽了小田的“巧計”暗中做手腳，少交的電費雙方三七分成。除此之外，小田還在另外幾家廠子里也這樣搞名堂。

　　小田重重地栽了，想做胡家乘龍快婿的夢也破滅了。

　　小秦是上班后才知道這事，她很是傷感。

　　三月後，小藍考上了公司的後勤管理，也要離開了。

　　臨行前小秦問：“小藍，你有女朋友么？”小藍說：“沒有。不過，我現在不想找。我要有了五萬塊錢的積蓄才去找女朋友。做人要有做人的底數，愛也要有愛的底數。”

　　“為啥？”

　　“這樣才能給我的女朋友以幸福——拿三萬元按揭購房，再裝修一下；為女朋友買點衣飾等，一算，起碼得五萬元……小秦，你能等我嗎？”他怯怯地問。

　　小秦一臉羞紅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