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你擺平他

　　劉老耿從事教育工作近三十年，在全國各報刊發表作品兩百萬字，可是，評職稱卻沒了他的份，朋友們譏笑他，老婆孩子看不起他，甚至連比他年紀輕的同事，由於比他職稱高，經常當著他的面數自己的工資，還故意吃驚地問劉老耿：“您怎麼這點工資？”劉老耿越想越咽不下這口氣，於是就找校長評理。

　　校長說：“咱們都是根據上邊的文件精神執行的，比如你，條件差兩項，一沒相應學歷，二沒論文，讓我給你走後門呀，我可沒那本事。”

　　劉老耿說，自己沒正宗學歷是自然災害，那是響應上級號召去最艱苦的山溝小學教書多年，耽誤了自考的事了嘛；至於論文，他把自己發表作品的複印件拿給校長看，校長說：“《人民文學》那算什麼，你這一堆，如果是發表在《清河教育》上，早就可以評副高了。”

　　這一句，讓劉老耿差點吐了血，虧你是管教育的，《人民文學》是國家級大刊，在上面發作品，那是尋常人能辦到的事嗎？你怎麼敢拿《清河教育》比？《清河教育》是本市教育學會辦的內部資料，全市萬餘名教師，只要給管刊物的領導送點錢，管你東抄西湊，就可以在上面發表文章，當然，發表時不但沒稿費，還要掏贊助版面費用數百元！有時候，大家集資弄個萬兒八千的，便可以出《清河教育某縣專號》，嘿，領導土政策，為了確定《清河教育》的權威性，愣是規定，凡在上面發表一篇教育論文者，評職稱時加十分！真是沒有天理，《人民文學》不及《清河教育》，《故事會》千字五百元發表的作品，不及花上錢找人代筆甚至抄襲在《清河教育》的所謂“論文”！校長最後冷冷地對劉老耿說：“劉老師，您發到《聯合國文學》上也沒用，不信你找局長去。”

　　找就找。劉老耿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日理萬機的主管副局長。

　　副局長聽完他的陳述，哈哈大笑：“劉老師，黨培養你這麼多年，原來這水平。你連‘賣什麼，吆喝什麼’如此淺顯的道理都不懂，怎麼為人師表？教育論文當然要放在重點上，而那些什麼文學作品是消遣的東西，怎麼可能跟論文相提並論？想評職稱，你給《清河教育》投稿啊，你有本事在《人民教育》上發一篇，下次評副高，我替你打包票！”

　　“可是，我發表的小說都選在初中課本上了，這難道不如一篇論文？”

　　“你……”副局長一愣，馬上鎮靜下來，他笑了笑，“初中課本，你是中學教師嗎？還是呀。中學課本選你的作品，那是說明你小說寫得可能有一定的借鑒之處，選上做課文，未必證明是好，也許很差呢。事實只能是你賺了點稿費，此外什麼也說明不了。”

　　這簡直是有理說不清了，劉老耿氣得失了態：“那我請問局長，我按您說的，小說是消遣，那麼，我們中小學的課文，為什麼用的全是小說散文，怎麼不選《清河教育》上的狗屁論文？”

　　“放肆！”副局長一拍桌子，“你給我出去！身為人民教師，竟然污衊同事的論文是狗屁文章，你師尊何在！你敢當著那些作者的面說這話嗎？”

　　劉老耿一時語塞，被趕出副局長室，而且再也不可能有臉面來下一次了。他失魂落魄地在大街上走，迎面撞上一個人，誰？張學亮，劉老耿當年剛調到市區來時，應藝術館之邀請，暑假期間辦了幾屆文學講習班，這張學亮就是第一屆的學員。

　　“哎喲喲喲，是劉老師。”張學亮近幾年混得很是出人頭地，但是他不低看劉老耿，見面常常熱情地打招呼，劉老耿對他印象也不錯，他見劉老耿臉色不好，就不由分說，拉着他進了一家飯店。點了四個小菜，一瓶酒：“說吧，劉老師，有什麼擺不平的事，學亮替你效一回勞。”

　　那位局長就算是副的，也是副處級，張學亮怎能奈何得了他呢。可是，面對張學亮這個與己同齡的學生，吐一下心聲也是好的，劉老耿就把自己的煩惱說了。

　　“噢，這麼回事呀。“張學亮皺着眉頭說，“劉老師，不是我說你，你凡事認真什麼。”他敬了劉老耿一杯酒，“我哪天跟那局長說一說，讓他別這麼狂，該照顧點就照顧點兒，你評個小學高級教師，才算個中級，就是本市決定的事兒，省里都不干涉的，他較真什麼？”

　　“他真能聽你的？”劉老耿有些不信。

　　“我哄你幹什麼，老兄，”張學亮一得意，稱呼都改了，“實話告訴你吧，那個局長當年若不是我，他甭想弄到文憑，沒文憑，他那副局長也就當不上——那文憑有假，老弟在南方搞到的。那時候搞假文憑比較容易，沒電腦沒網絡呀，只要沒人較真兒，就一帆風順了。咱市裡不少領導，都得了我的幫助呢，我說句話，能不管用嗎。”張學亮已經喝光了一大杯酒了，“你不懂，領導同志哪裡像普通學生那樣死讀書，他們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做，但又離不開文憑，怎麼辦，就造假，考試找人替，外語照着抄……你以為在國家刊物發篇小說就了不起了？其實，人家那欺上瞞下的智商比你高得多，領導你個老實教員，一點也不虧。”

　　“如果是這樣，那咱說定了，老弟。”劉老耿也自願改了稱呼，“如果您把我的事擺平，老哥再窮，也得拿五千元意思意思。”

　　“五千元不吃虧，你想想，評上職稱，每個月多五十多元，一輩子的事呀……”

　　劉老耿迷迷登登，想不準張學亮那些話有幾成信得住。社會不可能是這樣吧？他腳下如踩着雲彩回到家中，酒醒了大半，坐在沙發上細想，剛才喝高了，憑自己的水平，本來評個中級已經夠憋屈的啦，怎麼可以答應張學亮五千塊錢呢？他說給妻子聽，妻子也抱怨他酒後失控，兒子要買電腦，都沒錢……

　　正連後悔加煩惱着，他那不爭氣的兒子吹着口哨進屋，打他身邊大咧咧地過，招呼也不打。劉老耿氣不打一處來：“你滾一邊‘吱嘎’去！”

　　“老爸呀，吹口哨犯哪門子國法啦？又跟誰惹了氣，說，兒子幫您擺平。”

　　老劉站起來要打兒子。妻子忙把兒子推進屋，說他：“你也不看火候。你爸爸窩火呢。”就把劉老耿為職稱輕許了五千塊錢的事說了。

　　“這點屁事呀。”兒子不屑地說，“我買個電腦上網，你心疼錢，白送人就不心疼啦？不就張學亮嗎，我給您擺平。”

　　“啊？你認識張學亮？”劉老耿才不相信兒子瞎吹，張可是大能人呢。

　　“老爸呀，您這樣的智商，還空談什麼培養人才。”兒子揶揄道，“那個張學亮有什麼了不起，他女兒跟我搞網戀，後來發展為對面戀了，請我到他家，老傢伙讓我唬得一愣一愣的，我說什麼他信什麼，直誇我是難得的人才呢。”

　　劉老耿兩眼發直，簡直是亂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