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椿芽

手機:M版  分類:情感隨筆  編輯:小景

  父親打來電話,問我能不能回家,說他和母親很想我,很想見我。我無言,淚水無聲地流下來。父親說,家門前的椿樹發芽了,我們姐弟都在外面,而且都那麼遠,母親經常把香椿芽摘了送鄉鄰,再則,香椿芽過了芽期就無法吃了。如果我能回來,一定要回來。聽着父親遙遠的牽挂,我心裡的酸痛刻骨銘心。

  在我還很小的時候,家裡的日子過的緊巴巴,童年中記憶最清楚、了解和接觸最多的莫過於香椿芽,聽母親說,家門前最初的椿樹是我和兩個姐姐剛出生時,父親栽的。說等我們姐弟仨人成家時,椿樹也成材了,把椿樹砍了,給我兩個姐姐做嫁妝和我娶媳婦時做傢具用。椿樹的成材期短,而且質地優良,是一種上好的木材,椿樹生命力強,找幾根椿樹苗子往田坎上隨便一栽,就能成活。一到春天就有那麼幾串淡綠色的香椿芽點綴缺少生機的院門。

  椿樹一年年長大,椿樹上長的香椿芽也越來越多,一開春,我和兩個姐姐的眼睛就望着那幾棵椿樹,快點發芽呀,等到樹上有了一抹春意,我們的心就一天比一天急。我們的眼睛都要快盼出血來,因為生活困窘的我們可以豐盛一下飯食了。終於不能再等了,就搬來梯子,拿出早就準備好了的竹竿,將鐮刀往竹竿上一綁,立即精神起來,爬上梯子,猴子一樣爬上去,一截一截被剃斷的樹技,刷刷刷直往坎邊田頭落下來,樹下的弟妹們早就等不急了,一手捂住自己的頭,拈了空檔,衝過去爭搶着往自己的花籃里撿,看誰撿的最多。別看長在樹上零星點點好像沒什麼,集在一起還真不少。我們從心裡到臉上呈現出的喜悅狀態,一點也不比過年遜色。

  母親炒的香椿芽很好吃,她把弄回來的椿芽,洗凈后,用開水煮一下,再切成碎片,放上些許油炒一下,吃起來又香又甜且誘人。

  香椿芽由芽變成樹葉的時間只有幾天,我們必須搶在這幾天之前去完成。在貧窮的日子裡,我們變得像現代人一樣世俗。我們眼裡只有糧食。我們的耳朵里沒有任何雜音。我們把一時吃不完的香椿芽用開水煮過,然後再用繩子一朵一朵地晾起來,放在陽光下或當風的地方晾乾。之後,就儲藏起來。說是儲藏,實際上就是放在不顯眼的地方,便不那麼容易引起胃的注意,否則,有個來客,連盤子也沒得端了。這是母親的主意,她防的是我們這些不懂事的“餓鬼”。

  兩個姐姐相繼出嫁后,家裡一下子空了許多,父母看起來也老了許多,門前的椿樹也再不那樣耀眼。父親沒有心情去管理,再加上我又在外打工,母親也很少摘香椿芽來做菜,村上就常有鄰居到椿樹發芽的時候來採摘。每到此時,母親便會嘮叨挂念我們姐弟三人,大姐和二姐出嫁時,父親砍了幾棵給她們做嫁妝。剩下的幾棵是給我結婚時做傢具用的。父母總是叨念我的婚姻,說村裡和我同齡的青年早就全都結婚了,有的小孩都上學了。在電話中多次詢問我是否有女朋友,還說椿樹早就成材可以做傢具了。父親經常對着留下的那幾棵椿樹發獃、沉思,我理解父親的心情,椿樹曾給過他美好的歲月和甜美的回憶。想着父親操勞大半輩子的布滿滄桑的臉和暗淡的眼神,淚水一次又一次地酸漬我的鼻子。

  今年五一,由於單位只放三天假,我最終沒有回老家,只有兩個姐姐回家看望了父母,大姐回來的時候,拿出一個膠袋給我,裡面裝着一大瓶炒好了的香椿芽子。大姐說,母親知道我在南方打工瘦得除了一張皮,剩下的全是骨頭后,母親就切了幾斤臘肉,和着一些晒乾了的香椿芽子,要她一起帶過來,炒給我吃,說是給我補身子,我問大姐,父親近來身體是否還好,大姐的眼角就有淚水打轉,說父親為了給我多增加營養,爬上樹打香椿芽,從樹上跌了下來,腳摔傷了,躺在床上,現在還下不了地。我打開瓶蓋,一股香椿芽和臘肉混合的醇香撲鼻而來,彷彿父親從椿樹丫不是跌落,而是幻化成一股股醇厚的香椿芽氣息,飄然而來,撞擊着我的鼻翼,我突然流淚了,為了不讓大姐看到,我把頭轉過去,熱淚已從雙頰潸然而下。我不是一個孝順的兒子,因為我沒有在父母身邊和他們一起面對生活的艱難險阻,只是一味地在異鄉他域漂泊着,埋怨着。當生活不順心時,我便會放縱自己,甚至盲目的揮霍生命。在生活開心時,我又何償想起家中的父母在為自己的兒子苦苦的掙扎着。我隱隱感到肩膀上有一種下墜的力量,來自父親,更來自這香椿芽,無論怎樣沉重,我知道,我的脊樑要始終筆直如椿樹。

  我突然想起了《橘子紅了》里的大媽要秀娟給大伯寫的“家中的橘子紅了,請回來品嘗”的信。莫名地我只想對自己說:“家中的椿樹發芽了,要常回家看看。”雖然其中的意境不同,卻都同樣蘊涵著讓人心酸的感情。

  親猶如那暗紅的一朵香椿芽,似生命里時隱時現的燈塔,在我得意、失落、彷徨的時候,總是閃爍在我靈魂的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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