睫毛上舞蹈的陽光

　　汪劍平

　　一

　　最近兩月我特別的忙，每天早晨，眼睛一睜，我就知道這一天，在這座城市裡會有很多的人，很多的事在急切的等着我。原本計劃在7點鐘起床，輕鬆地刮完鬍子，再用摩絲將凌亂的頭髮定型，然後提着公文包鮮鮮光光的出門。但是這一切只因多打了一會兒的盹，時針就指到了8點半。於是我驚叫着跳下床，並以最快的速度，最簡單的梳洗后，屁顛屁顛地衝出家門。在我走出樓道的時候，撲面而來的是一片明媚燦爛的陽光。

　　在這個閑人多於忙人的年月，忙自然就成了許多人羨慕不已的事情。這些年我們的城市日漸萎靡，許多曾經興盛的工廠相繼破產倒閉，正因為如此，使得大量的人被推向了社會成為一群閑人。還有的就是剛剛從學校畢業的一些年輕人，他們因為很難找到工作也成為一群閑人。每當看到他們在城市喧囂的塵煙里那孤獨的身影和憂傷的眼神，我理解了他們那份無奈又無助的痛。

　　對於原來的生活我真是煩透了，它太複雜，複雜得令人畏懼，令人不知所措。我本就是一個很簡單，很真誠的人，我永遠也學不會防範，學不會裝腔作勢。於是我決定離開這塊是非之地，去過自己想要過的生活。在以後的許多日子裡，我無事的時候總喜歡在這座城市四處遊盪，看雲有雲的飄逸，看樹有樹的婀娜，看水有水的清澈。心靈的自由使我有了更多的時間開始思考過去一直困擾我的一些問題。有一天在我看到古老的牆城，我忽然明白自己的一切煩惱，一切苦悶都是源入它日積月累的墨守成規。古老的城牆，是我們這個城市的文化符號，由於歷史的原因，它在保留了一種物化圍城的形態外，也保留了一種精神圍城的形態。這種精神圍城導致許多人不屑腳踏實地的做人做事，而是沉迷於追求顯赫與榮耀。原本一個平庸無德的人，一旦邁入仕途，忽然一下子就成為一個完美的聖人，一個高人的智者。這樣的一種個人權力的絕對性，使得在一個缺乏完備監督機制的社會裡，權力者的思想和行為往往在某個群體里變得至高無上，蠻橫專制。正是如此，它扼殺了這個群體自由民主的意志，創造激情的活力。在這個群體中只有那種奴顏婢膝者，阿諛奉承者委曲求全者才能苟活，而對於那些追求個性，力求自尊，有所作為的個體來說，無疑是一種摧殘和窒息。在這樣的一種環境下，我認為與其無可奈何，傷心絕望，不如作一個乾淨的了斷，以求活出另一種精彩，另一番瀟洒。

　　其實我原本也應該是一個閑人，在我決定離開單位的那一刻，我清楚的知道這個選擇無疑是將自己的命運置絕處而後生的艱難境地。人的一生有很多次的選擇，選擇是生命質的揚棄與飛躍，是一種對舊的思想的突破，更是對未知世界的渴望。當我們選擇新生活的時候，只有勇氣，只有義無反顧的堅持才能幫助我們完成對選擇的實現。我清楚的知道自己今後行走的將是一條充滿曲折，充滿艱險的路。它只能有兩種選擇，一是我被社會邊緣化，過上一種脫離群體的，沒有目標，沒有希望的生活。二是我從此邁上一條重生之路，直抵希望的彼岸。還好，在我離開單位的這幾年中，通過不懈的努力和奮鬥，我慶幸自己當初的決定。現在雖然我無可爭辯的屬於閑人之列，但所幸我並沒有閑下來，每天依然是很忙碌，很充實。

　　二

　　對於陽光的感受，我從未像現在有如此豐富的想象。陽光是萬物生命之源，當太陽破曉而出，它金色的光亮把一切都照射得明凈透徹，所有的陰暗已不復存在，所有的夢魘倉皇逃遁。在陽光的沐浴下，花變得飽滿而鮮艷，草變得多汁而翠綠，樹變得蔥鬱而繁茂。對於我來說，仰起頭，伸開臂，凝神諦聽，我分明聽到陽光在血管里流動的聲音。唯有融化在陽光里，人才成為一尊不朽的圖騰。

　　或許是經歷了漫長的黑夜，寒冷的雨季，人總是喜歡陽光的明媚與舒爽。那份溫暖，那份純凈化着一首旋律在心裡唱響。有人說眼睛是心靈的窗口，當陽光照射在明眸，睫毛的觸鬚用異常敏感的神經將浪漫的情愫傳感到心靈，於是舞蹈的陽光成為生命中一個快樂的節日。我感到陽光是有羽翼的，它落在睫毛上並輕柔地煽動斑斕的翅膀，七彩的光耀令人眩暈，使人在一個真實的世界里，卻身臨的是一個夢幻般的童話。在這個童話里我擁有了王者的權力，統領着世上所有的快樂和幸福。一任陽光流過我的思想，流過我的血脈，流過我每一個貪婪吮吸的毛孔。陽光在睫毛上舞蹈的含義表達着我對生命的禮讚，它像一種神聖的儀式讓精神獲得洗禮和重生。

　　人長期生活在一個地方，難免會對周圍的一切頓生煩惱，比如說我們生活的這座城市吧。二十多年過去了，你會發現它依然固守着一成不變的古怪表情，它的想法令人琢磨不透。在它散發的氣息中有頹廢，有無奈，有矜持，也有浮躁。正是如此，你說這人的心情又能好到哪兒。於是人們只要一有閑工夫，他們就會像逃逸者躲閃不及的跑到遠處游山逛水，修心養性幾日。

　　人在想不開的時候最好的辦法是到古城去看一看，走一走，在一種孤獨的玩味中，世間一些紛亂繁雜的思絮都會被一一的梳理分明。古城的神奇在於它能把時間與空間的虛無以一種伸手可及的真實讓人感知。古城只是無限的時間與空間上的一個點，而我們的存在是這個點上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在我們撫摸古城的時候，其實我們觸及到的是久遠，陌生，神秘的歷史。人為什麼對過去歲月的遺痕留戀忘返，是因為想探尋自身存在的奧秘。

　　生活中有些人只要當上官，或是有了錢，往往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隨着他們地位身份的變化，他們喪失了做人的基本準則。過高的估量自己，過急的慾望貪婪扭曲他們的靈魂，從此他們迷失在一個虛幻的，充滿陰謀與謊言的世界里。我是誰？我到哪裡去？這些簡單的問題他們都無法冷靜的去面對。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樣想的，我只知道自己是一粒塵埃，卑微而渺小。在生的偶然與死的必然間走完自己的路，幹完自己的事。對人不留惡名，對己不留遺憾。

　　在這座城市，我總是把自己歸入社會的另類群體，所謂的另類就是不求顯赫，淡泊名利，真誠隨緣，以德正身。這是一種境界，也是一種質量。我有很多屬於所謂主流社會的朋友，每當在一起的時候，我的那份瀟洒，那份自由，那份與世無爭的豁達令他們羨慕不已。不是嗎？一個上帝創造的生命他本身就有上帝賦予的尊嚴與高貴，它既是獨立的，也是神聖的，它既是張揚的，也是豪邁的。儘管在現實社會裡有時被碾壓得支離破碎，面目全非，但正是我們的堅持才使其彌足珍貴。其實對朋友們的羨慕我有時也感到不安，因為我的這種生存方式原本就是一種很世俗化的方式，它不用偽裝，也不用費什麼心事，自然而然的過好每一天的日子就行了。如果說有人對我的這種生活也感到羨慕的話，那他的心裡一定有很多放不下的事，或許是名，或許是利。

　　在我人生的經歷中，每當遇到那些不平的事我都會去抗爭，去堅持。儘管在這一過程中我時時感到自己人微言輕，孤獨無援，但我依然想活出尊嚴，活出人格。無數次我渴望着古代俠士雲遊四海，仗劍臨風，把酒問月的豪氣與瀟洒。路遇不平一聲吼，該出手來就出手，義勇當頭見肝膽，無懼生死顯風流。這是怎樣的一種人生啊，他們擯棄了人性中的懦弱，膽怯，虛偽，狡詐之後，將正義，勇猛，剛毅，豪邁展示得驚天動地，凜然千秋。

　　有人說我們這個時代是物質越來越豐富，而精神越來越貧弱，對此我深有同感。我覺得我們的時代正是缺少俠士的義和勇，才使得那些腐敗，那些罪惡橫行霸道，飛揚跋扈。在一個社會高速發展的時期，我們還沒有用理性的思維來建立與之相稱的道德體系。許多傳統的東西被我們丟掉了，而新的又不知在哪裡，於是我們成了一群失去精神家園的落魄者。對物質的過度貪婪使我們把堅持了上千年的忠、孝、禮、義淡忘將盡，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我做着俠士夢，希望成為一個坦坦蕩蕩，並有着高度責任感的男人。對於我而言，生命的純粹幾乎到了不為世人所理解的程度。秉承一種“以出世的態度，做入世的事業”，我心甘情願的成為了自己精神的殉道者，那舉動形同為人類蒙難的耶酥一樣。

　　三

　　離春節還有五天，但是身邊過年的氣氛卻很濃了，效益好的單位這時已經開始他們每年一次的迎春聯歡會。節目都是職工們自編自導的，雖然效果不是很專業，有些還顯得十分滑稽和幼稚，但在這裡，好和壞已經不是很重要了，重要的是大家能盡情的享受這份快樂，這份喜慶。作為一個局外人，我在感受同樣的心情時，也隨之產生與之格格不入的孤獨和傷感。

　　人是害怕孤獨的，可是孤獨卻總是與我們一生相伴，糾纏不清。孤獨對我們來說有很多種，短暫的孤獨會讓人從浮躁中冷靜下來，開始靈魂與靈魂的對話，開始思考生命中許多本質的東西，而長久的孤獨則會使人意志消沉，度日如年。如果把一次爬山的過程比作人生的旅程，那其中的感悟會讓我們對孤獨有深刻的認識。

　　人一旦降臨這個世界，我們就開始了自己的旅程，一座山峰，一段旅程，無數的山峰構成我們一生的艱難跋涉與攀登。這一路上有慢行者，有快行者。慢行者中或許有人早就已經失去了登頂的決心，他畏懼荊棘，畏懼絕壁，畏懼一切本可以戰勝的困難，他們失敗的原因在於自己把自己打倒了。人的一生沒有退路，只能向前。望着那些從身邊遠去的人們，無望的孤獨把他們的意志銷蝕殆盡，活着只是一具行屍走肉。而快行者憑着一往無前的精神率先登上了山峰，遠處的峰嵐成為腳下溫馴的怪獸，頭頂蒼穹，手繞流雲，在一覽眾山小的豪氣中，人顯得那樣雄偉，那樣高大。但是在興奮過後，他又感到高處不勝寒的孤獨。山坡上慢行者還在爬行，自己的身邊只有風在嗚咽，只有松濤在呻吟。前方已沒有了企及的高山，一種前所未有的空寂把他遺忘在自己所戰勝的高度，這種孤獨是一個勝利者的孤獨，他和那些失敗者一樣，同樣具有悲劇的色彩。不過是一種英雄的，壯麗的，無悔無怨的。倘若他要讓自己重生，那他必將再去征服另一座山峰，如此反覆直到他生命的終結為止。

　　離開單位回到家，這對於我來說應該是一次正確的選擇，雖然我也時常的面對孤獨，但我擁有了自己想過的生活。現在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想多睡會懶覺就多睡會懶覺。重要的是我從此少了與人交惡的機會，少了去做那些自己不願做又不得不做的違心事。那份人身與心靈的自由常常讓我禁不住偷偷地樂，那感覺就象中了彩票似的。

　　休閑的日子，一個人來到咖啡廳，要一杯咖啡，翻隨身帶來的《蒙田隨筆》，一種與外面世界迥然不同的詩化意境讓人心情怡然，氣定神閑。在這個物慾橫流，急功近利的現實社會裡，恪守清貧與孤獨，按時尚人的觀點，這幾乎是傻子才做的事情。但是我卻不以為然，要知道在動中取靜，並能獨享屬於自己的那份閑適與安寧，實際上是在一種精神層面憚悟人生真諦和奧妙，是凡夫俗子渴望皈依的一方凈土。

　　我沒有其它的愛好，既不會喝酒跳舞，也不會打牌炒股，更不會在領導面前點頭哈腰。我只是喜歡靜靜的讀書，然後把自己的一些感受記錄下來，如果變成鉛字它就是文章，這也是我與外面世界唯一溝通交流的方式。我喜歡這種交流，它多多少少有一些智慧，有一些思想，有一些夢幻的色彩。在這一過程中，我追求一種文化的純粹和優雅浪漫的生命品質。這裡呈現的是一片壯闊蒼涼的荒原，沒有雲的舒捲，沒有鳥的啁啾，更沒有一援手的溫存，唯一相伴的是一棵枯死後依然站立的雲杉。它慰藉我的是它質感極強的倔犟與堅毅。

　　對於一個真正的苦旅者來說，這樣的宿命，是一種必然的結局。因為在最初遠行的那一刻，苦旅者的內心，已被那遙遠燦爛的夢想所燃燒，誓言激情帶給我無限的力量。路就在自己的腳下，每一步的跨越，征服着無盡的崎嶇與坎坷，每一步的堅定，都是對人生怯懦與畏懼的挑戰。

　　心存一種信仰，是人生一段最為精彩的樂章。為著這一崇高的使命，我們特立獨行，在踽踽潛行中，人性的徹底解放，生命體質的真實顯露和奮鬥終身的義無反顧，讓自己成為心中不倒的英雄。在眾多世俗的非議中，我們物我倆忘，殫精竭慮的高舉起理想的旗幟，一路豪邁，一路高歌。我常常幻想，在情感放蕩的自由天地間，我是一名縱情天下的騷客，穿着草鞋，駕着輕舟，遊歷山水間，守望在紫霞里。不用擔心落井下石的陰謀，更不用阿諛權貴顯赫。人格的完善，個性的張揚，和智慧的靈動，使我們具有某種神性的光輝。更多的時候，我們願與純樸的樵夫為伴，與善良的漁夫為親。累了就倚在岩石邊，看美麗的落日，綿延的遠山，聽山雞的鳴啼，清泉的流響。乏了，便舉起腰間佩掛的酒葫蘆，咕咕暢飲一番，然後與雲舞之，與風蹈之，與山歌之，直鬧得沉醉夢鄉方才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