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窄巷子說寬窄

　　提起巷子的大名，老四川的生活記憶全部都融進了這條簡單的街道，而外地的遊客卻在納悶，難道說還有叫做“寬窄”的巷子，還是這條巷子有寬有窄？顯然，第二種猜測相對來說比較恰當一些。

　　寬窄巷子是成都人記憶中最古老的符號。它始建於清康熙年間，是因為準葛爾部竄擾西藏，清朝廷派三千官兵平息叛亂后，選留千餘兵丁永留成都並修築滿城——即少城。清制規定森嚴，滿蒙官兵一律不得擅離少城染指商務買賣。靠每年少城公園春秋兩季的比武大會，論成績優異領取皇糧過日子。風雨飄零，古老的少城只剩下寬窄兩條巷子！其實如今的寬窄巷子是由寬巷子、窄巷子和井巷子三條平行排列的老式街道和四合院落群組成。街道已經湮沒在高樓林立的都市中，但是地上鋪設的一塊塊青石方磚和街邊古老的建築似乎還在不知疲倦地訴說著那曾經的故事，哼唱着記憶中最美的歌謠。

　　我走到這裡的時候，大約是晚上九點了。發現這條街道也純屬偶然。來到成都以後，我的確是來不及親近這座令人銷魂的城市，就匆匆踏上了去樂山和峨眉山的路途。經過了兩天跋山涉水的行程，終於乘車回到了成都市區，我們全家人都已經精疲力盡了。但是為了尋找一個舒適的落腳點，我們仍然拖着疲憊的身體在車水馬龍的街上遊盪。道旁的路燈投射出昏黃的燈光，點點餘光斜斜地映照在兩邊的行人過道上，把我們黑色的影子拉的細長。心中摻雜着莫名的急躁，背上的行囊似乎愈發沉重了。就這樣不急不緩的走着，父母聊着關於兩天旅行過程中的所見所聞，而我並無太多表現，只是靜靜傾聽。

　　就這樣走着，眼前卻突然出現了一條與當時的場景極不搭調的一條青石磚鋪設的街道。安靜而悠長，街道兩旁的人家緊閉門戶，窗中投射出的昏暗的燈光不偏不倚的照在牆角的苔蘚上，綠油油的似乎是塗抹了一層油。這種景觀也許是成都所特有的，那裡潮濕的空氣就像一位神奇的裁縫，為生活在那裡的人和生長在那裡的物都做了一件夢的衣裳。宛如處在仙境之中，令人覺得神清氣爽，掃除了身上那股濁氣，卸下沉重的負擔，頓時豁然開朗。我們走進了這條小巷中，不一會兒眼前出現的場景使我耳目一新。很多五、六十年代用過的家用電器和一些舊傢具都規整的鑲嵌在一面牆裡，牆外只露着一部分。我好奇的走上去東摸摸西看看，有些還能靈活的轉動起來。發出吱呀呀的聲音，似乎是在向我訴說著成都古老的記憶。父母說這些舊東西對於他們來說並不陌生，他們小時候還使用過呢。可是對於我來說這些老古董瞬間變成了我眼裡稀奇的玩意兒，我把玩着能靈活拉動的風箱，吱扭扭的聲音猶如一曲動人的歌謠，輕輕地將我的思緒撫摸。讓我焦急的內心在這一刻變得平緩，讓我急促的腳步在記憶面前停歇。

　　這一路上都是這樣的布置，有以前的郵筒、自行車、古井等等。這些東西不僅讓我覺得新奇，還使我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我真想寫一封信寄給未來的自己，裝進那現在街上不曾見過的郵筒，帶着厚重的歷史感。等到以後我老了，哪兒也去不了的時候，再收到這封信。看看年輕的自己是多麼單純、多麼不羈，擁有着這樣美好的青春年華，在這樣寶貴的時間裡和最親愛的人踏遍祖國的山山水水，那該是一種怎樣的幸福啊？我很難想象那時的心情，或許是用多少公式都解不開的難題吧。

　　帶着好奇的心行走於這條巷子中間，正如尋寶者一樣，沒有機會停下探尋的腳步，想着下一秒也許會發現更好的寶藏。遠遠地看到了前方盡頭處有一片亮光，不容我們有思考的時間，便大步地向著前方走去。到了之後才發現這是一家小吃店，賣着成都的特色小吃。有冒着熱氣的臘排骨和農家自製臘腸，還有被荷葉包裹着的糯米做的飯糰，本地人管這種食物叫做葉兒耙。小攤上還有許多北方人沒見過的食材，我是叫不出名字的。只是那些食物散發出來的陣陣香氣讓我神魂顛倒。濃烈的辣椒香氣混合著糯米的清香叫人陶醉其中，農家的臘肉紅潤鮮亮，還有最令人叫絕的川北涼粉，白皙的涼粉晶瑩剔透，蘸一點點紅紅的辣子油調出的湯汁，聞起來酸香誘人，實在是令人慾罷不能。雖然正值隆冬時節，但是這樣美味的食物卻無冬夏之分。還是有許多當地人坐在那頗具地方特色的竹椅上，大快朵頤的享受着這些誘人的美食，真是人間樂事。難怪所有人都說樂不思蜀呢，我想大概也就是這樣一種場景吧。由於時間的關係，我們沒有多做停留，打算第二天再來這裡一探究竟。

　　經過一夜的休整，第二天我們精力充沛。在遊覽了武侯祠和杜甫草堂之後就直奔寬窄巷子。我原以為這四通八達的巷子沒有入口，可是這下我終於承認了我的這個想法是錯誤的。我在一個高大的青石牌坊下看到了它的入口，牌坊不遠處有一扇古色古香的大門，大門上的牌匾上書寫着四個金色的大字——寬窄巷子。邁進了大門，整條街道毫不掩飾地呈現在我的眼前。白天和夜晚的場景截然不同，各有風采。夜晚的街道給人一種幻想的空間，使人平心靜氣。而白天的街道卻像是一位年輕人，充滿了活力與朝氣。街兩邊有各種各樣的店鋪，有飯館、茶攤、手工藝的鋪子，還有許許多多的外國酒吧。雖說是酒吧，但也極具東方特色。因為這裡是成都的老街道，是以古建築為主的。所以那些外國的酒吧都住在這種青石結構的屋子裡邊，中西合璧，也別有一番風味呢。老話說酒香不怕巷子深，可這裡的茶似乎比酒更加芳香四溢，更加令人意醉神迷。酒天生便具有一番豪氣，有醉卧沙場君莫笑的洒脫，也有千杯不換一時快的氣概，還有借酒消愁愁更愁的憂鬱，更有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的纏綿。但是茶的高明之處在於比酒多了一份雅緻，淡淡的清茶中雅見情韻，也帶有神思遐想和領略情趣的意境。品的是一種文化，喝的是一種心情。中國人喜歡熱鬧，因此才有了老舍先生筆下那活靈活現的人物和經久不衰的茶館。大家齊聚一處，談古論今，桌上總也少不了冒着絲絲熱氣，散着縷縷幽香的茶。在這裡，我也體會到了茶館里的那份熱鬧。但是與北京老茶館不同的是，這裡的人更具智慧，把屋裡的茶桌搬到了街道之上，享受着一種無拘無束的自在與安逸。不僅是心理上的放鬆，身體上也算一種享受。由於四川潮濕的氣候適宜竹子的生長，所以目之所及，他們的桌桌椅椅全是用竹子手工編織而成。編織手法細膩，絲絲入扣，就像是吹了一口仙氣之後一下子變出來的一樣。形成了小巷之內一道獨特的風景。巷子的兩邊街道上擺滿了這樣的竹方桌和竹躺椅。椅子的後背呈鈍角傾斜，使人坐在上面可以保持一種最舒適的姿勢，閉目養神，豈不是有種天上人間的錯覺。

　　走過長長的街巷，可以看到很多人都樂於享受這樣的安逸，但還是本地的人居多，年輕人習慣了快節奏的生活，都會選擇酒吧去釋放激情，擁抱青春，坐在竹椅子上的大多是中年人和老人，他們中有的嘴裡叼着煙桿光滑的長長的煙斗，有節奏地咂摸着其中的滋味，不時地吐出一兩個煙圈。有的閉着眼睛，腦袋慢慢地搖晃着，好像附和着從遠處傳來的川劇的唱段。絲毫沒有被周圍這些來來往往的人所影響，似乎他們與遊人隔着一個世界，你能看得到我的安逸，我卻遠離了你的吵鬧。

　　夜幕降臨，寬窄巷摘下了它乖巧的面具，我原本以為這巷子就是現代人與古舊生活和詩情畫意的對接，可萬萬沒想到，它卻也具有潑辣的一面。就像川菜給人的感覺一樣，打眼一看，那火紅的辣子像是吐着火一般直衝着你的面頰而來、入口的時候麻辣鮮香的味道像百米衝刺一樣跑進你的喉嚨。到最後讓人覺得欲罷不能，回味在心。夜幕里的巷子要比白天熱鬧許多，很多店鋪索性豁出了精神，派了店小二在門口大肆招攬生意，再配上店門前高高懸挂的大紅燈籠，頗有一種要鬧洞房的架勢。與白天那淑女般的小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那些在街巷邊抽煙品茶的老漢也活泛起來了，四個人湊成了一桌，擺擺龍門陣搓搓小麻將，還會時不時的來上一嗓子正宗的四川話。“你做啥子喲，沒看到我的麻將早做成排了？”話語里透出一股子頑皮的勁頭。夜幕的神秘，最應該屬於酒吧。巷子里的酒吧也開始了最紅火的時候，我可以清楚的聽到電貝司和薩克斯混合的聲音，薩克斯輕緩地吹奏者令人心醉的音樂，可電貝司卻閑不住，偏偏來橫插一杠子。把原本已經歡樂的氣氛再次推向高潮。習慣了這種刺激的我不願意重蹈覆轍，我選擇了傳統的娛樂方式，坐在燈火通明的茶館里，聽上一段川劇，再看看川劇中最令人叫絕的功夫——變臉。我好奇這些演員究竟使用了什麼神通，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就變了那麼多張不同的面孔。我不禁讚歎：中國的文化果然博大精深。或許我有一天我會知道這變臉的原理，但是我還是覺得具有神秘感的文化才是最吸引人的。到了戲散場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按理應是最安靜時候，可是恰恰相反，成都人的夜生活才臨近高潮。得吃過了老火鍋，品過了竹葉青才算是真的來過了成都。空氣中一股麻辣的味道襲擊了我的嗅覺，費了一點心思終於尋找到來源。是紅彤彤的誘人的火鍋，我只看到圍坐在桌邊的人們把新鮮的蔬菜放入鍋中，此時口中頓生鮮香，口水不自覺的出賣了我的想法。爸爸慷慨的滿足了我的慾望，那種舌尖上的享受此生難忘！

　　極度不情願的結束了一天的行程，寬窄巷已經離我越來越遠。回憶着白天見到的種種場景，我不自覺的冒出了一句現學現賣的四川話：這日子過的硬是安逸喲！走在高樓林立的街道上，還是只有路燈的光芒，馬路上的車幾乎都沒有了。我才回過神，原來寬窄巷子就像是一場夢一樣，讓人覺得那是海市蜃樓，亦真亦幻。既有現代社會的繁華，也有舊時生活的寧靜，有快節奏，也有慢生活。我們這些人都是演員，在小小的巷子里轉換着不同的角色，時而深沉時而奔放，時而簡單時而複雜。

　　我記得一首小詩，特別符合自己此刻的心境。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站在橋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這不恰好就是自己的真實寫照嗎？我看到了小巷裡迷人的風景，而那些身在巷子中的人卻在看着我。小巷中風風雨雨的故事充實了我的見聞，而我記憶中的美好卻裝飾了這個簡單的地方。

　　寬窄巷子這個神秘的地方，是我與歷史的一次完美邂逅，它的青磚古瓦紅牆大院依舊是當年那副清純的模樣。沒有被現代的脂粉濃妝艷抹，有的還是那份小家碧玉的玲瓏秀氣。但是這個地方更像是一朵嬌艷美麗的罌粟花，可遠觀卻不可接近。因為這裡的生活太安逸了，安逸的讓人想不起這是現代化的都市，慢節奏的生活會將我這種貪圖享受的人腐蝕的連骨頭渣子都不會剩下。就像《白鹿原》里的黑娃吃冰糖一樣，第一次吃的是甜蜜，以後吃不到了，剩下的就只是刺痛與掙扎了。都說思念是糖，但甜到最後就變成了憂傷，卻又何必為難自己？所以我寧可刪除了這段記憶，哪怕回憶再美好，只是一塊得不到的冰糖罷了。還是先吃苦為妙。

　　寬寬窄窄，窄窄寬寬。其實只是說辭，寬巷子不寬，寬的只是人們對於生活的態度和想法，與時俱進所以古老的巷子顯得寬了許多。窄巷子不窄，窄的是人們內心的那份淳樸與堅守，歷經風雨後中國人的心是堅強的，無論世界發生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我們古老的傳統沒有改變，璀璨的文化沒有改變，那種對於美好生活的熱愛沒有改變。“心底無私天地寬”人人都擁有寬廣的胸懷，這世界就寬了，窄小的巷子里，來自五湖四海的我們有緣相聚，距離近了，這世界也就小了。我該用一顆海納百川的心去包容一切，在短暫的人生旅途中邂逅更多的美好。

　　思念是糖，甜到憂傷。我不敢想起今夜與之邂逅的奇緣。只把那份安逸與緩慢深埋心底，把寬容放在心間。在昏暗的燈光下，我只淡淡地說：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