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

　　巷子里，堆滿了沙、水泥，不知是誰家又在大興土木。汽車被堵住了，即使是摩托，也過不去。進出都要踏着沙子走，一不小心，腳就會陷進去，弄得滿鞋子的沙。

　　這沙真是堆得不是地方。這可是公共空間，進出的通道啊。這沙本可以堆在巷子外的，就不會給大家帶來這樣多的不便了。用沙時不過是多走幾步路，多費點建築成本而已。就為了省那幾個小錢，就為了自己方便一點，眼裡就全然沒有他人，這家人太沒有公德心了，忒自私，忒缺德了。

　　其實，這樣的事，現在可以說是太普遍，屢見不鮮，常常讓人糾結。

　　我住的地方，靠近河邊，正在建設中。河邊的路，是我們進出的主要通道。開車進出，每一次都無不小心翼翼，戰戰兢兢。河邊的路，雖然年久失修，但本身並不窄，對開的車輛，可以從容相措。只是因為，擺攤站點的太多，把路變成了亂糟糟的市場，即使車輛單行，都極其困難了。

　　一大早，路邊就擠滿了賣菜的和買菜的，人來人往，絡繹不絕。這些人只顧買賣，毫不關心車輛的去來，更不關心生死。那投入的勁頭，似乎買賣的不是菜，而是命運前途。我不理解這些人的想法。不小心被車撞了吧，雖然能夠得到賠償，但疼痛的是自己吧。這樣的事，明明就是損人不利己的嘛。佔住道，買賣就一定會好嗎？好不容易在喇叭的狂鳴中，撕開一條路，就像水流，瞬間又合攏了。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既怕車蹭人，又怕人蹭車。撮箕呀，扁擔啊，摩托啊，只要蹭着車，車一定會受傷。車這玩意，看起來龐大，其實挺脆弱。容易傷人，也容易被人傷。因此，路不到半里，每一次通過，卻彷彿走了好長好長，往往弄得精疲力竭，興味索然。

　　駕車的人視角不是全方位的，有盲區，不免出現死角，難以顧及。一次，好說歹說，左邊賣菜的極不情願地挪出一條道，我卻沒有留神到右前輪，將一個放在路邊的鐵盆給碾癟了。我也是農村出來的，也種過菜，知道種菜的甘苦。想到賣菜的也不容易，就停下車，打算心平氣和地給她賠一個盆子。誰知，那賣菜的婦女竟然訛我，漫天要價。我是一個極少發怒的人，一股無名火忽地從心底竄出來。反覆的招呼，還這樣，不是成心嗎？周圍賣菜的人還算有良心，紛紛指責那婦人的不是。因為要急着上班，再加上看到那婦人年紀大，看樣子境況不是很好，情不自禁地想起我過世的做了一輩子農民的娘親，心一軟，丟了二十元錢，就開車走了。

　　把公路當作菜市場，由來已久。這樣的亂象，大約要持續到上午十點左右。那些城管的老爺們，這時大約開始上班了。因為不是市中心，我從未見過城管的管過。

　　一到晚上，更是難行。夜市的攤子一開張，車子亂停亂放，極其常見。莫說行車，就連徒步穿行，有時都挺困難。對此，大家都似乎習以為常了。話說回來，不習以為常又能怎樣？

　　這樣的情形，並不是個例，似乎到處都這樣。是老百姓素質不高嗎？固然，這是個原因。比如做小買賣的，要生存。只要有空地，沒人管，白戰白不佔。誰都貪個方便。這就像走路，沒人不想抄近道卻寧願捨近求遠。即使是農田，沒有路，也自然有勇敢的先驅踩出路，而後，人們會前赴後繼地把它變成路，造成一種既定事實。之後，在這條路上行走的人，絕大多數都會心安理得，不會愧疚。這是一種國民性。

　　前一段時間，媒體上熱炒中國式過馬路。中國式過馬路，這種群體的無序，不知是不是也是中國特色。中國特色，很多時候，被人當做了一種擋箭牌，遮羞布。中國式過馬路，看似反映的是國民交通意識的淡薄，實質上是群體國民素質的滑坡，是人人為己的自私自利思想在作祟。公就是私，公共的就是我的，這樣的意識很普遍。當官的上行，貪污受賄，買官賣官，把國家公眾當作私有。老百姓下效，圖點方便，占點便利。州官放火，百姓點燈，如此而已。可怕的是，這種意識不僅在很多成人心裡根深蒂固，而且深深地烙印在孩子們的心中。想想就很氣悶。

　　沙堆在巷子里，但即使滿鞋都是沙，都還得走，因為除此再沒有別的出路。雖然有一千個萬個不滿，也只能面對現實。走着走着，慢慢地也就習慣了。中國的事，好像都是這樣，讓你生不起氣來，也不敢生氣。

　　鬱悶地踩着沙子出巷子，心裡羅列着刻毒的詛咒。正遇上一位農民工兄弟在揮汗如雨的擔沙。這是一位五十來歲的人，很滄桑。見到我，他居然滿含歉意地說：對不起啊，弄得你們走路不方便。快了，很快就弄完了。我趕緊說：沒關係。我知道我言不由衷，挺虛偽。農民工兄弟很樸實，他無需向我道歉，無需安慰我的。很多人這樣做了，都心安理得。何況，他只是一個做工的，拿人家的錢，為人家做事。正因為不該由他來表達歉意，他卻自攬責任，敢於擔當，因此我忽然生出幾分感動。踩着沙子，我的心情好了些。看來，我先前的鬱悶，不單是沙子擋住了去路，還在潛意識裡覺得自己的利益受到了侵犯，損害。如果我不在這條巷子里行走，我還會反感那堆着的沙子的行為嗎？不關己的事，即使再不合情合理，我也是袖手旁觀，頂多發句牢騷嘆息一聲而已。即使關己的事，只要不是衝著我個人，總抱着吃虧的又不是我一個、別人吃得起虧我也吃得起的態度，等待觀望。別人是別人，我是我。自己做到鹽罐里不生蛆，就對得起天地良心了。正義，良知，社會責任，好像是很久沒有溫習過的功課，遺忘得差不多了。社會風氣，日益頹廢；道德底線，常被突破。對於這一切，我不也和大多數人一樣，常常失聲嗎？世風日下，難道我就沒有責任嗎？

　　走出巷子，倒掉滿鞋的沙子，望着前路，我不由得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