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雜文隨筆 > 優秀隨筆 > 遙遠的故鄉

遙遠的故鄉

手機:M版  分類:優秀隨筆  編輯:得得9

遙遠的故鄉 標籤:鹿和狼的故事 列那狐的故事

  遙 遠 的 故 鄉

  ——讀散文集《伊犁往事》

  紅柯

  1995年底我們全家離開新疆遷回陝西老家后,我常常隔兩三年回一趟新疆。2009年夏天在伊犁河邊的果園與一幫朋友喝酒,與郭文漣相識,一起談到我寫伊犁的一個中篇小說《復活的瑪納斯》,郭文漣對小說中寫的1962年伊塔邊民外逃事件很感興趣。

  我曾在伊犁州技工學校執教10年。伊犁有大小之分,大伊犁指整個伊犁州,包括伊犁地區、塔城地區、阿爾泰地區,小伊犁就是伊犁河谷的八縣一市,我和郭文漣都是伊犁老鄉,可談的話題很多。2012年秋天我們又在伊犁見面,一個月前收到郭文漣寄來的散文集《伊犁往事》(安徽文藝出版社2013.3出版),對郭文漣有了更深的了解。郭文漣屬於疆二代,老家山西太行山,父母當年跟王震將軍進疆,郭文漣則出生成長於克拉瑪依和伊犁,他的子女應該是疆三代。我兒子出生在新疆,長到8歲回到陝西。《伊犁往事》中最讓我感動的是《新疆,我的新疆》,文章開頭就直截了當:“我在新疆生在新疆長,但我從沒有把自己當做真正的新疆人,總以為自己的故鄉和爸爸媽媽一樣,在遙遠的莽莽蒼蒼的太行山裡,總以為自己生來就是在新疆流浪,總有一天會回到故鄉的。”直到後來,郭文漣在內地在渤海灣奔波生活了兩年。“我這種感覺漸漸地淡下來,我感到自己不再是太行山某縣的人了,自己的故鄉不在口裡,而在遙遠的大西北新疆……尤其是當我遇到與我一樣在內地奔走謀生的新疆人時,這種感覺讓我刻骨銘心。”1995年冬天,郭文漣在北京車站與一位維吾爾青年相遇,維吾爾小夥子送給他一個饢。只有在新疆生活過的人都知道在內地遇到又黃又脆的饢和濃香的奶茶會有多麼激動。回陝西我先居住寶雞9年,覺得離新疆非常遙遠,2004年底遷居西安后新疆離我反而近了,因為西安大街上有維吾爾人的飯館,有饢有抓飯有拉條子,到廣濟街大皮院化覺寺這些古老的“回坊”,就彷佛到了伊犁到了喀什阿克蘇和烏魯木齊。一千多年前絲綢之路興盛時期,古長安不要說西域各民族兄弟、波斯人阿拉伯人粟特人印度人都雲集於此。翻閱《伊犁往事》幾乎坐在了火熱的饢坑邊,梭梭紅柳燒紅了整個天地,揉和了皮芽子芝麻和小茴香的饢餅在饢坑的四壁上吱吱叫着,散發出濃烈的香味。饢坑都像個大熔爐,把西域大地各個民族烘烤在一起,生活的洪流無法阻擋人性的光輝燦爛如太陽。距離產生美,在內地奔波那些年,伊犁的美在郭文漣心裡油然而生。擁有兩個故鄉的人既恍惚又豐富。大地上越來越多的人生活在異鄉,異鄉漸漸成為故鄉。這本書最大的特點就是把這種樸素的感情以樸素的文筆表達了出來。

  傳統上的樸素寫實之筆都歸之於白描,郭文漣所抒寫的西域大地尤其是有塞上江南之稱風光旖旎如畫的伊寧市本身有一種罕見的壯美。我曾在一篇文章中寫過:所謂我們新疆好地方其實說的就是伊犁,森林草原煤礦野果林肥沃的農田,精美的手工藝品,一千多年前就是中亞名城,清朝中後期流放伊犁的文人洪吉亮稱伊犁為小北京,當年的伊犁將軍府是整個西域的中心,即使中心東遷到烏魯木齊,伊犁的肥沃富裕繁華依舊。《伊犁往事》大量篇幅描繪伊寧市的大街小巷,新華書店、商店、大雜院猶如邊塞“清明上河圖”。我居住新疆奎屯10年,主管單位在伊犁,伊寧市的大街小巷很熟悉,綠洲飯店、水上餐廳、解放路、斯大林大街、阿合買提江路、俄羅斯中學、六棍棍馬車堆積如山的蘋果、高大的白楊、密如蛛網的水渠、伊犁河大橋、雅瑪渡以上伊犁河風光無垠的三條支流,喀什河,特克斯河,鞏乃斯河。這些壯美的風土人情應該歸之為古樸傳神的木刻圖,文筆粗獷,但又粗中有細,準確地捕捉到一個個生動形象的細節,有紀實小說的特點,但又不是小說,不是虛構全是真人真事,有人物有故事,超出了“散文”。這些古老的抒情方式在《詩經》里有,在內地早已式微,禮失求諸野,邊城還有這種感人的表達方式。寫“二姐夫”時,那種坦誠真摯,讓人有一種久違的感覺。兄弟姐妹多,家庭負擔重,二姐夫在部隊當連長,與二姐成家后,全家好像有了頂樑柱。也只有新疆人有這種感恩之情。托爾斯泰在講述感染力時,特彆強調感情的真摯,藝術感染力的強弱取決於三個條件,一是情感表達方式的獨特性;二是情感表達的清晰程度;三是情感的真摯,而真摯是三者中最重要的因素。多民族混居的西域大地,虛情假意最為人所不齒。

  真摯與感情相連的是全方位的“拙”,不是書畫藝術家們刻意追求“拙”,是那個曾經在中亞度過金色童年的詩人李白的美學觀念:“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天然之美。從立意結構到語言,不討巧賣乖。我曾聽一位少數民族詩人談論許多當紅作家,她總是以太巧、太油滑論之,幾乎對討巧油滑有一種天生的厭惡,都快要掩鼻而逃,視之如糞土垃圾了,而油滑與討巧在內地幾乎是一種美德。《伊犁往事》的語言遠離油滑與討巧,如同從大漠戈壁走來,風塵僕僕但有赤子之心。一個月前我打開郵包,隨手一翻,幾句童謠就抓住了我的心:“雨啊雨啊大大的哈(下),光屁股娃娃不害怕。”陝西關中的童謠里則是“天爺天爺甭哈(下雨)啦,地上的娃娃長大啦。”阿爾泰的孩子們在過年會喊“雪啊雪啊大大地哈(下),蒸哈(下)的饃饃車軲轆大。”一個哈(下)把大西北連成一片。當年我初到新疆,哈密吐魯番的黑戈壁讓我蒙發打道回府的念頭,烏魯木齊的樹讓我稍安,去伊犁的大客車上,旅客們吵吵嚷嚷一個賣狗子讓我聽到鄉音,過了果子溝在霍城清水河子吃飯時,兩個當地人開玩笑,其中一位剛從野地里解手回來,另一位就說:“跑那麼遠新疆的草日狗子里。”進了伊寧市,在大街上十二木卡姆的音樂令人神往,我竟然聽到秦腔的旋律,我就留在了新疆。秦腔的精髓就是情感的剛烈迅猛和樸拙。這也是我孜孜以求的寫作境界。

  我總是以樸拙為標準衡量一本書。《伊犁往事》具備了這種品質。

  2013年11月17日於西安

  紅柯,著名作家紅柯,原名楊宏科。1962年6月出生。陝西省岐山縣鳳鳴鎮人,畢業於陝西寶雞文理學院中文系。歷任陝西寶雞師院宣傳部院刊編輯,新疆伊犁州技工學校講師,后曾任陝西寶雞文理學院中文系教授,現執教於陝西師範大學。1983年開始發表作品。1986年遠走新疆,生活10年。1997年曾參加全國青年作家座談會。1999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2000年隨中國筆會代表團訪問日本,2001年參加全國作代會。2003年12月被陝西省委省人民政府授予“陝西省突出貢獻專家”稱號。現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陝西作家協會副主席

您正在瀏覽: 遙遠的故鄉
網友評論
遙遠的故鄉 暫無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