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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遙遠的鄱陽湖

手機:M版  分類:抒情散文  編輯:得得9

我的遙遠的鄱陽湖 標籤:我的中國夢

  我的村莊地處鄱陽湖畔,它三面環水,只有一條小徑通向外面的世界。站在村裡的任何一個地方,都能夠馳騁視線,覽盡湖光山色。而我的那幢老屋,臨水而築,更是給了我親近鄱陽湖的機會。因此,我與鄱陽湖之間,是有着一種宿命上的因緣的,似乎從孩提時起,我就開始了對鄱陽湖的解讀。

  用不着遠足,就能與鄱湖風光親蜜接觸。少年時候,父母在外勞作,我一人在家,並不會感到孤獨。蹲在門口,我會整個上午或整個下午沉醉在誘人的風景里。春天的鄱陽湖,像一幅巨畫在我的家門口盡情鋪展開來。湖水湯湯,碧波蕩漾;白帆點點,櫓聲矣乃。湖面盡處,遠山連成一抹青黛的線條,似有還無,含蓄雋永,對少年的我來說,像是不可預知的未來,具有一種神秘的召喚的力量。其實,我知道,浩闊湖面的四周,是波陽,南昌,修水,星子各地,我曾隨着父親沿水路到過這許多地方。在我的印象中,鄱陽湖總是風平浪靜的,即使起風,也不會有大海那樣的濁浪滔天,不過是像母親偶爾動動肝火,聲色都是嚴厲不起來的。夏季是漲水時節,鄱陽湖滿滿盈盈的,豐潤溫婉。這個時節,是水路運輸的最佳時節。湖面上帆影點點,在朝陽或夕陽的映照下,像一片片盛開的水仙花,讓湖面更顯嬌美艷麗,充滿了詩情畫意。

  鄱陽湖的另一景緻就是水草和水禽。村東面有一片狹而長的草洲。狹,是因為它寬不到二百米;長,可是綿延幾十公里至一個不為我們熟知的地方的。這不僅是我們的樂園,更是鳥兒們的棲息地。最多見的是鷺。這種水禽有時獨處,有時則是群居。我們經常看見成千上萬隻鷺憩息在茂密青翠的水草上的壯麗景觀,那真是讓人們嘖嘖稱奇。青青的湖洲上,一大片白色的鷺,雲一樣鋪展開來,與清澈透亮的湖水相映成趣,相得益彰。水鷺似有靈性,當我們靠近它們的時候,儘管與我們還保持着距離,有着一種警惕,但不驚慌,它們揚起長長的脖頸,咕咕地叫上幾聲,算作是招呼,於是我們就與它們引以為伴了。除了水鷺,更有些時候,我們還能一睹天鵝的芳容的。在一個大清早或一個落暮時分,從湖面的遠處上空,翩翩飛來一隻天鵝。本來,天鵝和鷺在外形上是很相似的,但我們從飛翔的姿勢上就判斷出了這是一隻天鵝。那真是天外仙客,讓我們敬畏繼而自慚形穢。我們遠遠地看着它落在草洲上的某個地方,優雅、高貴而又彷彿有些憂傷地踱着步子。我們有些想不透,天鵝為什麼總是獨處?那時做孩子時想不透,就是現在也沒想得太明白,難道至美的靈物總是孤獨的?不管怎樣,我能在鄱陽湖的草洲上見上幾次天鵝,總是感到幸運的。

  湖邊的草地,是我少年的溫床。它也許不同於“風吹草低見牛羊”的草原,但它對我的柔情,以及我對它的依戀,是極純粹的。湖水清得像是充滿了禪意,湖邊的青草,在天光的側影里跳躍着。少年的我,牽着那頭水牛,來到草洲。我來到草洲,總是要牽着那頭水牛的。青草見到水牛,像是找到了自己的歸宿,很滿足,就像我坐在湖邊,把雙腳放進湖水,看魚們碎碎地交談,也很滿足。這是少年的我唯一能感到滿足的時候:天空把自己的宮殿築建在清澈的湖水裡,魚們雍容而又懶散地穿行在這些宮殿之間。湖岸邊,青草像女人一樣,溫軟地餵養着我的水牛。我很感激青草,水牛是我唯一的夥伴。我經常從它敦厚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道道鞭影,也看到了它沒有盡頭的痛楚。它低着頭,拉着犁鏵,把土地翻過身來,像是留給自己的道道傷口。但到了這時候,它沒有了憂傷。我和我的水牛從來沒有上演過牧童式的浪漫,但我和我的水牛都是聆聽了鄱湖泥潮和青草氣息的教誨的。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這種濡染於我是十分珍貴的。

  與鄱陽湖相關的記憶當然不會沒有漁民。鄱湖漁民大都是臉色黝黑的,就像是他們的胎記一樣。他們的勞作是不分白天黑夜的。白天,他們拉大網,這在我少年的記憶中是最為深刻的。這種勞作的場面是帶有了北方人的強悍的。幾十個人,把網撒成一個大包圍圈,然後分成兩組,用力拉網,很有節奏感,並且喊出號子,嘿喲嘿喲的。等到收網時,節奏加快,魚在網裡跳躍着,漁民在岸上歡呼着。有時一網可以網幾千斤魚,當然更多的時候是收穫甚微。如果是這樣,他們會另選一個湖域,重新開網,直到有了滿意的收穫為止。晚上是拉不成網的,於是就有許多漁民趁着夜色,輕輕地划著小漁舟,撒下絲網,等着第二天早上收網,說不定有着意外的收穫。這漁舟就是他們的家,他們也許幾個月也沒有回家一趟,鄱陽湖就是他們的家。我家門口晚上經常泊着一些小漁舟,他們會送給我們一大碗新鮮的魚,我們就會送給他們一些新鮮的蔬菜。聽口音他們都像是外地人,並且有不少都是母女漁民,因為男子要拉大網,一般不會在這小漁船上的。我那時是讀過“停船暫借問,或恐是同鄉”“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之類的詩的,看到那些漁船上的女子,我有着一種天然的親近感。她們立在船頭撒網,或在船尾搖櫓的姿勢,在我的記憶中像是舞蹈一般優美。其實她們的漁民生活是非常艱苦的,但她們的漁歌是那樣的動聽,在鄱陽湖的夜色里,水一樣清潔的月光,水一樣柔軟的漁歌,總是如此裝點着一個水鄉人的夢,讓夢也帶有了一種特有的腥潮氣味。

  十八歲那年,我乘着輪船去了某個城市讀書。那時,能帶給我們這個水鄉村落一點文明氣息的就是這輪船,這常常讓我想起讀過的鐵凝的《哦,香雪》里的那列駛過山村的火車。那是我第一次乘上輪船,站在船舷上,心裡很激動。船后的浪花如玉屑般向後退去,遙遠的地平線漸漸地清晰起來。間或,一隻不知名的鳥出現在視野中,然後慢慢地如秋葉般落下,靜靜地貼着湖面滑過,形單影隻地消失在無名之處。這時,一種異樣的感覺攫住了我,我隱隱知道,這似乎成了我少年生活的一個總結,我對鄱陽湖的情愫,以後可能只會在夢和記憶中回味了。

  我和鄱陽湖的因緣是有着一種形而上的宿命感的。我的第一首詩叫《泥潮》,第一篇散文叫《我的名字叫水》,都是寫鄱陽湖的。而且,我的祖父給我起的名字,真的就有一個“水”字的。

  至今,二十幾年過去了,時光似乎轉了個輪迴。每次回鄉看望父母,卻沒有水路可走,只能是乘車了。鄱湖的許多水道淤塞了,湖洲禿了許多,候鳥也不再常常光顧了,文明似乎掠奪了許多美好的東西。美麗而遙遠的鄱陽湖,還記得那個少年對你的依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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