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程_1600字

　　Part1我能追溯到故事的開頭，但是我永遠看不見結尾

　　我南桑為什麼就被這一個夢糾纏不清了呢？為什麼呢為什麼吶？

　　這是十年前的故事，夢裡無數次出現，我想我也是個女孩子，為什麼不能得到憐恤。

　　昨晚又做了那個夢，夢裡的光景依舊恍惚，十年來這個夢不斷入侵我的世界，那個喜歡穿黑衣服的少年背過身，背起那個孱弱的女孩子，走得義無反顧，連告別都沒有，就走出了那條布滿苔蘚的小巷，霧很大，朦朧了誰的視線，又將回憶割成一段一段的喑啞。

　　頭痛欲裂，我翻身從床上下來，下鋪的舍友迷迷糊糊地看着我：“你又大半夜出去會被母夜叉逮住的。”說罷又翻身去睡，我微微說聲抱歉就踢着鞋子走出宿舍。

　　夜雨闌珊，斜雨帶風而過，鬢角微微潤濕了些，涼風把腦袋吹得清醒了些，胸腔悶悶的，有些喘不上氣。

　　我蹲着數石頭，然後聽見了微微的喧嚷聲。

　　抬眼看，有冰涼的雨水順着面頰打濕衣服，有幾個校服上花花綠綠的男生試圖翻越圍牆，我想他們一定是跑出去在網吧通宵，因為我以前也做過這事情，自然心神領會。

　　門衛大爺一如既往地火眼金睛，不知道哪裡來的精神大半夜跑出來去把他們吼下來。那幾個男生看起來是初犯，乖乖地跟着門衛大爺在門口的小房子里接受審訊。

　　本來我是要趁着他不注意溜回女生宿舍樓的，但是其中有個男生回頭的時候，卻讓我怔立當地。

　　雨中的男生面容清秀，帶着微微的倦意，和夢裡的少年重合在一起。

　　耳畔驀地響起了糾纏我十年的聲音：“你這種人真應該去監獄或者少年改造所。”如雷轟頂。

　　在我發獃這一刻門衛看見了我，把我一併叫了去。

　　我只覺得腦海一片混沌，世界的所有色彩都模糊了，混成最骯髒的顏色。無論有多麼美好，在混為一談的時候，全都雜亂無章。

　　就像是兒時的橡皮泥，每一種顏色都絢爛無比，但在頑皮的小孩把它們混在一起的時候，就變成了半黃不黑的顏色，毫無美感可言。

　　記憶那道閘門被打開，無數的回憶傾瀉而出，決堤而下，悲傷的洪流逐漸將我掩埋，直到滄海桑田。

　　腳步沉重着，我亦步亦趨，路途被延展到極致。

　　追溯到故事的開頭，我還是六歲。

　　Part2有兩個人的身影重疊在一起，等到再清晰起來的時候，就對換了角色

　　我叫易顧，父親姓易，母親姓顧，所以我就叫易顧。作為家裡唯一的男孩子，父親一直都叫我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而且不管我怎麼弱小，都要保護女孩子。我也一直奉行這個原則。

　　直到南桑出現的時候。

　　第一次看見南桑的時候是個假小子，頂着比我還短的頭髮沖我大笑，我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是個男孩子所以沖她扔石頭。她倔強地看着我，臉蛋兒黑黑的也不服氣地沖我扔石頭，和她玩了一下午。

　　後來才知道她是回到鎮子里和她奶奶住在一起的，是個女孩子。

　　我媽聽說我還把人家打了一頓立即領着我的領子丟到南桑家賠禮道歉。

　　南桑沖我做鬼臉，她的小表妹乖巧如洋娃娃，坐在後面的涼席上。

　　這一年我八歲。

　　後來和南桑混得很熟，和她表妹南柔也玩得很開。

　　南桑一如既往地不拿自己當女孩兒看，我也不拿她當女孩看，只是偶爾她受傷的時候會去護着她，像是護崽的母獸。拿我一個男子漢來比作母獸實在是有些可笑。那麼，我就充當她的哥哥如何？

　　會肆無忌憚地欺負她，關鍵時刻擼起袖子替她撐腰。

　　我們住在同一條小巷裡，牆壁布滿苔蘚，有剝落的油漆塊。

　　我只要打開窗子，風吹窗子咿咿呀呀地叫，我探出頭就能看見南桑跟一群老太太洗菜，不知是因為臉黑還是別的什麼緣故，牙齒很白很白。

　　那個時候我就覺得她像是個天使。

　　Part3我能觸及的世界只有狹小的苔蘚，而這人佔據了全部，所以她必須離開

　　我是南柔，第一次見到易顧的時候是在外婆家，表姐站在那裡和他說話，他一直都穿着黑色的衣服，那一年我五歲。

　　我看着他和表姐談笑風生，表姐的小寸頭看起來很滑稽很搞笑，但是易顧就是把她當作妹妹，視若明珠。

　　雖然和我也很好，但是我覺得很不甘心。

　　像是小孩子的佔有慾作怪，又像是對於南桑的恨惡，我一直都很討厭南桑和易顧一起玩，我從窗子那片狹小的區域中可以看見易顧的黑色襯衫，他偶爾抬眼看看我，但是絕大多數情況下是停留在南桑身上的。

　　於是我就感覺到了悲哀。

　　南桑是一個充滿活力的女孩子，她有很健康的小麥色皮膚，有跑起來飛快的兩條腿和能刨出蚯蚓的兩隻手。

　　而我是坐在輪椅上，只能透過那扇一打開就會吱呀叫喚的窗，看這個世界。

　　我能觸摸到苔蘚的濕潤，看着多雨的天陰晴不定。

　　外婆很慈祥，對我一直很好，但是南桑來的時候她每天都會跑出去喊南桑吃飯，這時候我無論怎樣呼喊，都只有鄰舍憐憫的目光。

　　他們認為我是個不詳的孩子，母親生我難產，父親為了我的病出了車禍。他們躲着我，隔離我，如同我是什麼猛獸毒蟲一般。

　　孤獨的世界中只有我一個人搖着輪椅徜徉着，這世界除了外婆就是一片黑暗，後來的易顧也如同陽光一般照射進來。

　　但是南桑奪取了全部的溫暖，所以她必須離開。

　　她很幸福所以承擔一些也沒有什麼關係。

　　我如此想着。

　　於是在某一天我故意叫住了南桑，然後透過窗看見了易顧在看向這邊，於是我自導自演了一場戲，做出南桑欺負我把我推下輪椅的假象。

　　只有我自己知道摔下來的時候有多痛，因為孤獨，所以我的情感世界要豐富許多，我比她們成熟，我很驕傲，昂起頭，在我看見易顧狠狠蹙起的眉頭時，我終於釋然地笑。

　　從此我的世界中就沒有了南桑的阻隔。

　　不管南桑怎麼慌亂失措地扶我還是做什麼，我都一口咬定不會原諒她。易顧過來，他看清楚了這場戲，我是最完美的演員。

　　於是他背起我：“我送你去看看。”

　　易顧決然地看了慌忙的南桑，從牙縫裡一個字一個字地咬出來：“你這種人真應該去監獄或者少年改造所。”那時候我看見南桑一剎那崩潰的表情，心底兀自發笑。

　　我是勝者。

　　看起來我是弱者，因此更加容易得到憐恤。

　　因為易顧不會迷信我不詳的謠言，所以可以放心待他，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不是南桑的。

　　Part4不知道為什麼這麼悲哀，孱弱是假象而我就是一個跳板

　　站在門衛大爺面前看着他把我們記錄在案打算告訴我們的班主任。

　　在一群人中只有我一個是女孩子，很突兀的感覺。

　　在那男生念出他自己的名字的時候我才清醒過來：“易顧。”

　　“遺孤？”門衛大爺有些耳背。

　　我看見那個校服里還不忘穿黑色襯衫的少年明顯身子顫了顫：“容易的易，照顧的顧。”

　　“哦……這樣啊！”門衛扶了扶他的老花鏡很認真地記錄在案。

　　我想他一定想起了南柔這個遺孤。

　　不能原諒的那個人。

　　因為她的導演，我被一個夢，糾纏地精神錯亂。

　　不知道為什麼這麼悲哀，孱弱是假象而我就是一個跳板。是因為我太笨吧，那個時候粗神經的我……

　　想着我看了看自己的長發，易顧應該認不出來的吧！

　　但是易顧的目光就是那麼飄了過來，直勾勾地看着我，然後別過臉去一言不發。

　　站在十六歲的尾巴上，我覺得要學會長大。於是我昂起頭，驕傲地像一隻孔雀。

　　“我叫南桑，南方的南，桑樹的桑。”

　　我清楚地看見易顧的臉色變了，震驚地回頭看我。

　　於是我回應給他的是一個大大的笑容，沒有必要為誰感傷，自己的路自己走就好。

　　Part5記憶里那個黝黑的假小子蛻變成為美少女，她雖然在笑，卻讓我感覺是在流淚。

　　我看見南桑柔軟的頭髮披散下去，面容比記憶里那個假小子柔和許多，她驕傲地仰起頭，把自己當作公主。

　　記憶里那個黝黑的假小子蛻變成為美少女，她雖然在笑，卻讓我感覺是在流淚。

　　離開鎮子很久很久了，第一次再看到關於鎮子的一點記憶，她給我的生命塗上了濃墨重彩，於是我一直在想我當初是不是……看錯了什麼？

　　因為南桑現在很理直氣壯，她是個坦率的孩子，無論她犯過怎樣的錯誤都不會改變，我知道的，因為我是兄長。

　　走出門衛室雨已經停了，南桑看着我，然後勾起嘴角：“你以為我什麼都不懂么？我是很笨沒錯。但是……你那麼激動，我直接反駁不是很失禮么？”

　　我張了張口什麼都沒說出來。

　　南桑說：“那時候，我能給你的，只有這最後的尊嚴了，我要離開了，回到這裡。我真的……沒有推她……她的輪椅有護欄我就算推也推不下去……”說著她捂着臉走回宿舍樓。

　　獨留我自己在風中。

　　我想那時的我不知道真相，現在知道真相后竟然覺得哀傷。

　　明明剝繭抽絲后真相大白，但我還是不忍心知道自己原來傷害了一個人的心成就了一個陰謀。

　　但是對於南柔還是恨不起來，她是個可憐的女孩子。

　　Part6還是忍不住說出事實，我知道一切無法挽回。

　　走回去的時候我唾罵了自己一頓，為什麼要說出來。

　　或許是因為這樣就得到解脫了吧！

　　透過那扇明亮的窗我看見易顧默默走回去，背影孤孑。

　　還是忍不住說出事實，我知道一切無法挽回。

　　再也踏不上歸程，前路一片荒蕪。

　　初三:安度非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