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程三十年_1300字

一架波音747慢慢停落在修建一新的飛機場上。艙門打開了，一位中年男子從裡面緩步出來。　

　　這是大陸台灣直航以來第一架來自台灣的的飛機。　

　　他坐上了通往家鄉的專車，路上，他企圖找回小時候的影子，但怎麼也找不到了。原先這條窄窄的土路，已經變成寬闊高速路，路兩邊是整齊的綠化帶。望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他的思緒回到三十年前。　

　　那年，他十七歲。　

　　那年的冬天，天特別冷。而那天，雪又下得特別大。他在自家的茅草屋裡凍得瑟瑟發抖，一陣寒風從門縫裡吹進來，彷彿要將他的骨頭全部吹散。他蜷縮在床角，看着母親在昏暗的燈光下縫製衣物，粗糙的大手模糊的燈光下顯得更加臃腫。　

　　他看得有些心疼了。“娘，休息一會兒吧！”　

　　“唉！”母親嘆了口氣，“今年收成這麼差，不多縫點東西賣，這個冬天我們怎麼過。”　

　　母親停下來。他分明看到年齡並不算大的母親眼角布滿了皺紋。他的視線模糊起來。為了不讓母親發現，他說：“我去看看爹。”　

　　外面依然是灰濛濛的，雪還在肆虐着，風如刀子般刺到他的臉上。但他的心卻更加難受：母親的日夜辛勞，父親在這種天氣里還要幫別人幹活，而自己這麼大了，還不能為父母分憂。風更大了，他又將那件僅有的薄棉衣在身上裹了又裹。忽然，他看見前方一個身影踽踽而來，是那樣的瘦小，好像隨時都淹沒在這漫天的風雪裡。　

　　不錯，是父親，他用盡全力跑過去。“爹。”他嗔怪道，“天這麼冷，別去幫工了，快回家吧！”　

　　“是啊，你看，他們有幾棵剩餘的樹苗，本來是要運到城裡去的，看我在，就送給了我。”　

　　他這才發現，父親懷裡抱着幾棵小樹苗，根上還帶着新鮮的泥土。　

　　他想對父親說，這種樹苗在這種天氣里是無法栽活的，運到城裡去的樹苗都是在溫室中培養生長，他在課本上學過。　

　　可是他沒有說，他只是雙手扶着父親，噙着淚，兩個身影在那條通向村裡的坑坑窪窪的小路上走着。當他看見那低矮的茅草屋時，他做出了一個決定：跟隨那個父親為他幹活的台商，到台灣去。白天台商曾對他說過，他那裡缺幾個幫手。　

　　第二天，天剛剛亮，空氣變得柔和了些。在父母默默的淚水中，他頭也不回地跟着台商走了。這一去，就是三十年。　

　　而今，他成功了，他成了台灣最大的木材經銷商。或許是因為有太多痛苦的回憶，抑或許是因為自己繁忙的工作，他竟一直沒有回到家鄉，最初是寫信，再後來就是打電話。父親告訴他，家鄉變了，茅屋已經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一棟的別墅。　

　　汽車的汽笛聲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司機告訴他，到家了。　

　　然而，他無法尋找自己的家在哪裡。他看到的是一片比台北公園的樹林還要茂密的綠色，他看到的是在台北從未有過的純凈的天空，他看到的是一棟棟別緻的小洋樓。年近半百的他，在詫異，究竟走上了一片怎樣的土地。　

　　直到父親叫他的乳名，他才忽然覺得，的的確確是到家了。看看眼前的雙親，是那樣的精神矍鑠，完全沒有了他走之前的落魄。在台灣，無論生活再難，再苦，他沒流過一滴淚，而今，卻這麼不爭氣，像斷線的珠子，流了下來。　

　　至今，他才明白，為什麼父親三番五次打電話讓他回來；他才明白，風風雨雨三十年，原來心靈只為這一刻。　

　　原來，三十年，這變革的三十年，書寫他整個泣人的歸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