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小平岳父的財富傳奇

　　他曾經兩次破產，三次創業；

　　破產時給股東們留下“罪言書”承擔全部責任；

　　他受益於官府，又受困於官府。浦中傑，字在廷，雲南宣威人，宣威火腿的創辦人，鄧小平的岳父。

　　近代歷史中，知道鄧小平的不用說，知道宣威火腿大名的也不用說，但知道浦在廷的則極少。而這位浦在廷，其企業家傳奇的一生，絲毫不比乃婿鄧小平遜色多少。

　　三起三落的創業史

　　鄧小平的三起三落，已成近代中國歷史中的傳奇，而浦在廷的創業史，也可稱三起三落，驚心動魄。浦在廷17歲即加入馬幫隊，販賣洋貨與土特產，足跡遍布雲南、緬甸，眼界大開。1909年，他籌組“宣和火腿有限公司”。1917年，他鑒於宣威火腿支大色差不便攜帶和使用的情況，創造性地開發宣威火腿罐頭產品，派人出國學技術併購進機器，於1918年以“雲南宣和火腿罐頭有限公司”的商標，投產火腿罐頭，一度使宣和火腿罐頭名聲大震，遠銷海內外。

　　創業十年，正是中國社會天翻地覆之年。外力入侵，軍閥混戰，官府盤剝，交通中斷，加之各種經營中的問題，1920年，宣和火腿罐頭公司破產。

　　第一次破產後，浦在廷並不就此罷后。1921年，他重新自辦“大有恆”商號，用“浦在廷兄弟食品罐頭公司”的招牌，生產火腿罐頭，以背水一戰的決心，闖過重重難關，終於再造輝煌。1923年，廣州舉辦全國地方名特產品賽會，火腿罐頭榮獲金獎，孫中山特為火腿罐頭題字——“食德飲和”，宣威火腿罐頭從此名揚天下。

　　然而好景不長，1925年，由於支持孫中山革命，浦在廷隨滇軍東下廣州，任駐粵滇軍軍需官。由於滇軍楊希閔等人陰謀反判，以貪污之名，將浦在廷開除軍籍並鋃鐺入獄，同時席捲其全部經營所得。浦在廷第二次破產。

　　出獄后，浦在廷重新返鄉，從四川賒布銷售，集資重辦“大有恆”火腿罐頭業務，並從此一直將公司經營到1949年。今天，浦在廷創辦的公司仍是宣威地區的骨幹國有企業之一。

　　中國傳統紳商的品格

　　天災人禍，不祥之兆，傳統中國的帝王要下罪己詔。但一介商賈，生意落敗，也要給股東寫一份“罪言書”這在近代史中還十分罕見，而在浦在廷便是一例。

　　1920年，宣和火腿公司破產，浦在廷召集股東會議，決定“浦在廷先破自己的產業”，“傑願一人擔任債務，停息三年，賠清債主，再行限年賠還股東股本。”與此同時，他寫下了感人至深的“罪言書”；“公司成立於今，一稔此中之辛苦艱難，經營締造盡移山倒海之力，為桑土牖戶之舉。……惟風雲不測，禍福無常，蘇明允曰：禍之作不作於作之日。哀之而知前屆紅息之高，即為今日叢脞之漸。言念及此，禍胎有四，此可為諸君泣告者。

　　商業之於國家，猶血脈之於人身，附麗而行者也。乃者國家多難，萑苻(強盜)肆威，渝敘各庄連年無一措手，既失貨物轉運之利，復滯宙肘銷行之路；宣省各庄因之而麻木不仁，痿痹不行，此經濟日漸墮落者一。

　　公司近二三年饞言簧鼓，是非蜂起，內則同事爭持，外則人心疑詐。是以一失敗於洋紗，一失敗於廣毛，一失敗於路途，一失敗於渝庄，而海關橫來之禍尤令人心不寒而慄，此則諱之無可諱，而公司停止所由來者也。

　　悲夫悲夫，失路英雄，托足無門；失火城門，池魚為殃。以諸同事十餘年之經營，諸股東數十萬之股本，冥冥昏昏墜落無形，皆傑一人之咎也。傳曰：一國以一人興，以一人亡。傑讀是而慨然矣，傑讀是而涔涔淚下矣。宣罪言說。”

　　浦在廷在“罪言書”中，詳列了公司破產的四大原因，一為賬款難以收回，二為內部驕奢而致成本上升，三為兵火戰亂路途中斷，四為內外是非爭執。查此四因，除兵火戰亂外，其餘無不是當今商界所面臨的普遍問題。而在破產面前，浦在廷居然一人承擔所有債務，並承諾退還股東所有本息，這不能不令人讚歎他的為人。在“罪言書”中所流露的傳統紳商的品格和胸懷，今天看來，依然充滿魅力。

　　得益於官府，又受困於官府

　　考察浦在廷事業發展與官府的關係，是件非常有趣的事，它對今天的商人仍然不無啟發。

　　浦在廷事業成功，難免成為軍政各界的籠絡對象，為了事業發展，浦在廷也要有意結交各種政要。他曾經任蔡鍔護國軍的兵站站員，又為滇軍范石生部響應孫中山北伐而隨軍入粵，成為滇軍軍需處處長，並因功勞卓著而榮膺少將軍銜，獲五等嘉禾勳章。蔡鍔去世唐繼堯任雲南省督，浦在廷與之往來還較多，每有棘手難題，浦在廷都會上書唐堯。1920年，他面臨破產，為使宣和公司繼續生存，他給唐繼堯寫信：“值茲商戰激烈之秋，最忌故步自封之司。……精製罐頭火腿，力圖出口銷售，籍挽舶來品萬一利權，以盡商戰中一分子義務。”

　　與軍政要員結交，這是有宏圖大志的商人無可迴避的選擇。

　　與官府結交，就無法避免政治和官府的傷害。1920年，宣和火腿公司經營困難之時，昭通、宣威兩縣官方同時通知增加宣和火腿的稅賦，並以加強地方治安為由，要求大筆捐款。為了逃過此劫，浦在廷再次上書唐繼堯，無奈雲南省當時政爭不斷，唐繼堯自身難保，於是浦在廷只能宣布破產。

　　為政治所牽累的極致是1925年在廣東被楊希閔迫害入獄。浦在廷無法拒絕滇軍范石生的勸說，拋下產業從軍入滇，出任為滇軍北伐籌集糧草的軍需處處長，結果卻因楊希閔叛亂，將其投擲下獄，財產及經營收入也悉數查抄。

　　浦在廷返鄉東山再起后，不再捲入政府和官府糾葛的事情。此後他只做兩件事，一為公益，為家鄉修橋修路，賑濟災民；二是抗戰爆發，他復出擔任宣威縣抗日救國會常務委員。

　　從股份有限公司到兄弟罐頭食品公司

　　看浦在廷奮鬥史，有個細節令人關注。1920年前，他的公司牌號是“宣和火腿股份有限公司”，1921年後，浦在廷重新創業，公司牌號是“浦在廷兄弟食品罐頭公司”。前者為多人集資的股份公司，後者為家庭兄弟的公司，其間曲折，值得玩味。

　　翻閱資料，筆者發現了浦在廷申辦“宣和火腿股份有限公司”的呈請書，其創始股東人數為10人。浦在廷、孫清、陳祖純、劉國裔、舉人候其一、吳炳坤、貢生寧維銓、劉發俊、廩生吳文瀚、浦鍾仁。股本金2萬股，每股五元，總計10萬元。其中除浦在廷、浦鍾仁為胞兄外，其餘皆宣威地區紳士名流。

　　而到二次創業時，浦在廷便不再多方集資，他用借款的方式從舊時股東處籌得資金，但股東僅剩浦氏兄弟兩人了。

　　在“罪言書”中，浦在廷總結公司破產的原因之一，便是股東分紅壓力過大。“哀之而知前屆紅息之高，即為今日叢脞之漸。”一個經營者，一面要應對經營中成本不斷升高的壓力，一面要應對股東分紅的壓力。十個股東，十種想法，意見紛紜，難以一致。

　　這些股東們最讓人無法理解的是可以共享股息，卻不能共同承擔破產時的債務責任。債務清償責任由浦在廷一人承擔，並且還要他歸還本金。對於股份有限公司這一相當明了的責任分擔關係，最終結局卻是一人包攬所有責任。

　　究其原因，筆者以為可歸納為如下幾點：一是股份有限公司的含義在清末民初的經濟生活中並不清晰，共享利益與共提責任的利益關係，缺乏實踐；二是浦在廷的傳統紳商的文化品格，“以一人興，以一人亡”，他寧願將責任全部攬到自己的身上，以證明個人人格的完善；三是中國人的國民性與股份有限公司的內在矛盾，股份有限公司是近代西方社會為解決資本積聚難題而發明的一種迅速集中資本的制度形式，但在中國運行，便與小農經濟基礎上培植的國民性格發生衝突，無論是浦在廷，還是當今時代的企業家們，朋友同仁們往往共同創業，走到一半就會各自分手，或一人單打獨鬥，或兄弟家庭依靠血緣關係維持。這一矛盾，時至今日也未解決。

　　從“宣和火腿股份有限公司”到“浦在廷兄弟食品罐頭公司”，其間坎坷，既讓人欽佩浦在廷的執着和善於總結經驗教訓，同時也讓人感嘆：100多年了，浦在廷面臨的問題依然是今天的企業家們面臨的問題。

　　罪言書

　　——浦中傑

　　公司成立於今，一稔此中之辛苦艱難，經營締造盡移山倒海之力，為桑七牖戶之舉。匪特當事者東觀其成，成之而久且鉅也。惟風雲不測，禍福無常，歐陽子曰：禍患常積於忽征，智勇多困於所溺。蘇明允曰：禍之作不作於作之日。讀古人書而哀古人者，不覺轉而自哀也。哀之而知前屆紅息之高，即為今日叢脞之漸。言念及此，禍胎有四，此可為諸君泣告者。生意即交易，交易即往來。往來雲者，非必其人與貨物之謂，現金賬債亦與焉。詳言之，則此以金錢往，彼以貨物來，此以貨物往，彼以金錢來，或先期後期焉。而金錢貨物亦未有不如期而至者，故禮日：往而不來非禮也，來而不往亦非禮也。返之公司，則有大謬。不然者，查前次結算大賬，外欠內者凡七八萬，今竟收穫無幾。公司以受此積欠影響，勢不能多借外債，力圖補救，乃愈借愈多，即子即母，輾轉相生，勢無可結，傑初以為各庄收之不力也，乃起而巡遊督收，孰意旅次費用竟有收而不濟其用者，此其耗折而失敗者一。

　　事業愈發達，用度愈奢侈，此經濟界之無可諱言者也。公司以同人擘劃紅彩，優裕當事者，咸起驕泰之。漸於是，而飲食，而人情，而薪工，而用人，無不斷長增高，矜奇炫異，始簡而功鉅，竟以一滴之微而干江河之大，此其無形損失者一。

　　商業之於國家，猶血脈之於人身，附麗而行者也。乃者國家多難，萑苻(強盜)肆威，渝敘各庄連年無一措手，既失貨物轉運之利，復滯宙肘銷行之路；宣省各庄因之而麻木不仁，痿痹不行，此經濟日漸墮落者一。

　　氣運為禍福之特徵，星學者類能言之。公司近二三年饞言簧鼓，是非蜂起，內則同事爭持，外則人心疑詐。是以一失敗於洋紗，一失敗於廣毛，一失敗於路途，一失敗於渝庄，而海關橫來之禍尤令人心不寒而慄，此則諱之無可諱，而公司停止所由來者也。

　　悲夫悲夫，失路英雄，托足無門；失火城門，池魚為殃。以諸同事十餘年之經營，諸股東數十萬之股本，冥冥昏昏墜落無形，皆傑一人之咎也。傳曰：一國以一人興，以一人亡。傑讀是而慨矣，傑讀是而涔涔淚下矣。宣罪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