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

　　??命運要掌握在自己的手裡，這是最樸素的人生哲學。

　　??母親的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裡，又不完全屬於自己掌控。算命成了母親最大的嗜好，每一個算命先生都說她大福大貴，母親高興得會幾天吃不好飯，睡不好覺，總是在我的耳釁嘮叨：“兒啊，算命先生說我有一個晚來運，今後會享大福的！”每當聽到這些，我的心都會痙孿。我不知應該憎恨還是感激那些騙子的算命先生們。他們不僅騙取了母親兜里太多的錢，還騙取了她的絕對信任——相信算命！不僅如此，母親除了喜歡給自己算命之外，也偶爾會給她的兒孫們算上一命，不知為什麼，母親算命的付費都要比其他的人高，九十年代一般算命費用都是兩元，而母親則會花掉二十元人民幣買回一串虛假的福音。

　　??是苦命還是福祿，七十二年的生命歷程比什麼計算都精確！

　　??七十二年前，母親出生在一個貧窮的村落，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家庭，母親從來都未告訴我們，只是有一件事讓我感覺到她生活在那個家庭會愛到什麼樣的待遇。外祖母曾有過一次不幸的婚姻，那是一個戰亂的年代，我真正的外祖父就是被那無情的歲月活活地吞噬，外祖母隻身外逃，後來被一個忠厚的男子救助，這個男子就成了我後來的外祖父，母親自然就成了“隨娘兒”，至於她在這個家庭中的生活經歷我不知道用什麼樣的言辭才適合描述，因此也就作罷。

　　??對於自己親生父親都不知情的母親，命運對她來說算不上公平，但生活也沒有太多的磨難，外祖母也似乎對這個沒有父親的女兒特別呵護，並夢想着為她找到一個好的歸宿，少女時代的她也可算得上是無憂無慮的，隨着年齡的增長，母親的人生歷程正發生着悄悄的變化，一個包辦式的婚姻終結了她甜美的少女時代，十七歲的她帶着少女的羞澀嫁到了另一個貧窮的村落，她沒有選擇，也無法選擇。小夥子也就是我的父親倒也不錯，聰明能幹，膽識過人，只是沒有念過幾天書，無疑是一樁美好的姻緣，也是我外祖母所期望的。然而她們卻忽略了一個重要的環節，或者說她們根本就不知道有這樣的事，這不僅是一個大的失誤，也是一個致命的錯誤。這個看似能幹的小夥子卻看上了一個有夫之婦，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小夥子啊，人們不得不另眼相看！雖然這段不太光彩的“愛情”式的鬧劇被家長制式的婚姻所替代，但一個看似美滿的婚姻也就埋下了苦難的種子，一個善良的女人從此也就陷進了痛苦的深淵……

　　??如同大多數夫婦一樣，雖然婚前有個小小的風波，但婚後小家庭的日子倒也過得紅紅火火，夫妻雙雙一起勞作，一起趕集，一起侍奉父母，一起帶孩子，四年後他們有了一個小女孩，那就是我的姐姐。母親早已把一切的往事都忘了，父親似乎也如此，全家都沉浸在幸福和歡樂中，如果是這樣固有的生活方式，母親也許真的如算命先生所說——大福大貴。又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這本生是一件特大的喜事，這件事可能給這個家帶來好運，但它卻打破了家庭的歡樂氣氛。父親被招工隊的人看中后招到煤礦工作去了，雖然不知道前途如何，但母親好像看到了以後的希望，全力支持父親外出工作，這樣這個小夥子背上沉沉的負擔，離開了這溫暖的家，離開了和善的女人，離開了可愛的女兒，離開了這片貧瘠的土地。

　　??一個女人帶着一個小女孩，起早摸黑地在田間地角奔來走去，那一種什麼樣的生活，我不得而知，但就在父親離家后的那一年，我的家鄉如同大多數的家鄉一樣，發生了嚴重的自然災害，並且持續了三年，這就是中國歷史上著名的“三年自然災害”。三年有多少人被無情的災害奪走了生命，即使活着的人也飽受了生活的煎熬，全村男女老少同在一鍋吃飯，與其說是吃飯，不如說是喝粥。雖然已經是這樣，但母親把分得的那份帶回家之後仍須“加工處理”——再加一些水進行重煮！母親的苦日子也就是從這時開始的。那時候母親是否算過命，她沒有談起過，我也沒多問，其實一切都盡現於此，何必再多花錢呢？共2頁,當前第1頁1『作者：南國雨』

　　??三年，對於她七十多年的生命旅途來說算不上什麼長時間，但對她一生來說確也夠得上刻骨銘心的了。母女相依為命，丈夫在外也不知凶多吉少，她能想些什麼呢？又能做些什麼呢？

　　??姐姐一天天長大，母親的生活負擔也一天天加重。父親雖然在外工作，可那年月的工人是沒有能力維持家庭的生計，即便能也不會把她們母女倆照顧周全的，因為我們家還有爺爺奶奶和姑姑叔叔什麼的，他們也需要救濟啊，父親又是一個“孝子”，他是不會舍大家而顧小家的，這可能是父親這一生中最讓我們姐弟崇拜的地方，母親心中雖然有些不悅，但也原諒和理解了父親，這就是母親的性格！

　　??我和哥哥的出生給母親帶來了欣慰，同時也捎來了辛勞。我和哥哥成了我們家或者說三世之家的寶貝，這是中國傳統禮教帶給我們的福音，重男輕女的思潮在這個小村莊演繹得惟妙惟肖，母親喜在心裡，憂在臉上，看來“香火”是有了，可怎樣才能保護好這兩樽小菩薩呢？母親心裡沒有底，只有默默地祈禱真神，保佑全家特別是兩個小祖宗的一生平安，如此一來，母親又增加了一項操勞的指數——精神負擔。我和哥哥也未少給她惹下麻煩，左鄰右舍隨時都有可能出現在我們窄小的房間門前，接着便是小孩的哭聲，女人的責罵聲，老人的嘆息聲和勸誡聲，鄰居大嬸們的小聲議論聲。整個院落聲響不息。儘管如此，母親還是為我們兄弟倆感到自豪，因為整個村子都知道，我們雖然調皮，但學習特別刻苦，經常受到老師的讚揚，也令鄉鄰們刮目相看，即使有什麼怨恨也都是埋在心裡，表面上還是眉開眼笑，偶爾也勸解母親兩句：“小孩子不懂事，不要打罵太狠，說幾句就算了。”倒也弄得母親有些難為情。

　　??兒時歲月充滿喜怒哀樂，母親的青春年華飽經蒼桑。隨着時事的變遷，母親到了她人生的第三個階段。父親退休在家，女兒頂替了父親的班，我們兄弟倆也參加了工作，這在川北那個貧瘠的山村來說應該算是和美的了，母親也應享受算命先生常說的“晚來運”了。世事真的難以預料，算命老兒也從未提到過會有如此的變故，母親當然也從未想或者說不敢想會發生後來的事情。一九九二年，那是一個春天，有一位老人她累倒在人生的風景線……這不是歌詞，也不是詩。這是一個兒子用鹹鹹的液體浸泡成的心裡話。就在那一年，她半身癱瘓，失去了行走的機能，卧病在床。她所有的希望就在那倒下去的一瞬間化成烏有，她不知道後來會怎麼樣？只是在想算命先生的話可能兌現不了。她有太多的不甘心：自己辛苦了一輩子，到頭來落到如此地步；兒女們養大了，卻未享受一天的清福；自己處處好善樂施，為何老天爺就不開眼……

　　??母親的病後來算不上痊癒，卻也算是上蒼有好生之德，能夠讓她行走和做一些輕巧的家務活。她沒有屈服於命運的殘酷挑戰，一直在希望和失望中穿越向前。不知她忘了沒有曾經那個致命的錯誤，如果沒有這個錯誤，我想這一生不管產生多大的困難，她也會承受起所有的重責，然而作為一個女人，她卻有着大多數女人同樣的命運——丈夫的背叛。為此她付出了昂貴的代價。她的命運究竟掌握在誰的手裡，我不得不重新審視。

　　??佛家云：善惡終有報，只是來早與來遲。我相信會有這麼一天的。這也許是對她最好的心靈之慰！

　　共2頁,當前第2頁2『作者：南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