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傷秋天，倦鳥余花

　　深秋的夜，月色入戶，蒼涼如水。窗下的夜來香開了，濃郁的花香闖進打開的窗戶，像月光一樣瀰漫在室內。拉上窗扉，卻無意間驚起了檐下棲息的一隻孤燕，但見它跌跌撞撞地飛過空曠的場院，失落在院外的昏暗中，不覺心驚。

　　打開音樂播放器，是游鴻明憂鬱傷感的歌聲：“昨日的街道搬離/今天只留下痕迹/為何你就那麼悄悄/敲醒舊夢天天/甜香枕着依戀/纏在無心的睡眠/我們好像倦鳥余花……倦鳥就此散/余花怎不亂？”

　　一些淡淡的憂傷隨着音樂在心底流瀉。那些無法確斷又無法逃避的思緒，沾滿了早降的寒露，沉重而濕潤。

　　不忍再翻開那薄薄的小札，曾經的一曲流水，孤單而纖弱，再也唱不出明朗流暢的曲調。生命是一冊裝幀粗糙的書，在每一張紙上，無論是楷書或是行書，只要一落筆，就再也無法修改了。青春更是一揮而就的草書，來不及停頓構思就落筆成稿了，瀟洒卻倉促啊。

　　所有的一切，不過就像一朵蓮，早春里萌發，盛夏里吐芳，到了秋天，只能結一段空心的藕，在地下靜默着。只有被挖出來，斬斷了，方能看到那不盡的思，卻總是似斷還連。

　　一切都發生在回首的剎那，一切都源於驀然的心驚。像一陣突如其來的風，吹亂了地上平靜棲息的枯葉，片片如蝶般飛旋。心的底版從此失卻了清爽與平靜。

　　至此才發覺，人生原來只是一直在逃避和無法逃避之中循環着。只是因為年輕啊，疏狂而輕率的想法這樣不堪一擊。滿以為只要闔上琴蓋，琴音就不再流淌，只要合上書頁，文字就不再開放。可是，這些像月光一樣流過的歲月，默默地告訴我，有些聲音是壓不住的，有些文字是會生長的。它們總如春草，只要春風吹過，又會衝破冰雪，長得滿山遍野，在任何一個角落，“漸行漸遠更生”。流走的光陰后，有輕風徐徐拂開春草，那掩藏着的細細流泉，依然潺湲地唱着寂寞的歌。

　　人生的過程，有太多的無法預料，除了看得見的開頭和結尾。時間就是這樣排列的，我們無能為力。我不過是一隻失去了方向的倦鳥，跌跌撞撞地誤入迷亂的沼澤。縱然有一縷陽光可以烘乾滴水的翅膀，又如何洗去爪上沾染的紅塵，回到來時的輕鬆？更何況，曾經芳草青青的山岡，早就染上秋風顏色，一片荒蕪了啊。即使疲倦的翅膀依然能夠飛動，卻也失去了鮮明的目標。

　　“沿路的雪花似雨/心裡卻感傷無語/冷天氣可以穿衣/心病卻難以就醫/錯肩時煙草低迷/再堅強都有淚滴。無奈心結千千/牽動心事圈圈/圈住我的思念/還有擾人的哀怨……”

　　歌聲低回，濃烈的花香依舊透過窗戶纏纏綿綿。早過了秋分，夜來香，是今年最後的一批花了吧，卻格外地繁盛，格外地濃烈。也許，是它們特別地珍惜這最後的機會吧。花事過後，便是西風，便是冰雪，凋零，將是不可避免。

　　明天，當黎明推開黑夜，是不是又將面對滿地落花，那些躺了一地慘淡的花色，像極了那些的蒼白的笑容，暴露出壓抑過的黑夜的哭泣？

　　或許我無需憂慮，總會有秋風收集落葉，總會有冰雪封鎖長路，可春天從來沒有耽誤過向花容鳥語的邀請。就讓我靜靜地聆聽，默默地享受，這一份憂傷而甜蜜的等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