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

　　透過輕薄的紗窗，對面馬路上依然有汽車夜燈閃過。高高的樓房，一層層格柵似的窗帘，露出各種色調的亮光。橘黃色的路燈下，隱約分辨的出風中搖擺的樹梢。幾乎都是經過人工修剪成蘑菇狀，如少女擎起一抹青色的傘蓋。傍晚的風雨過後，似乎還有滴滴雨絲在迷朦的夜色中搖曳。

　　讓人眼花繚亂的KTV的霓虹燈，透着捉摸不透的怪異，還有幾分執着和迷惑。我不喜歡那種聲嘶力竭，不知道是為什麼 可能是重金屬般敲擊發出的聲響，延續了白天隆隆的機器轟鳴聲，和快速運轉下汽笛的嘯叫。夏的夜，應該是舒緩的，柔情蜜意的，清涼的，寂靜的。

　　記憶中兒時村口的老楓香樹上，垂掛着一顆顆棕色的種子，圓圓的，樹冠是自然天成的，樹蔭下可以圍坐十幾個孩子寫字。粗壯的樹榦上魚鱗一般斑駁。鄉村的小路上，是濕滑的，沾付着厚厚的青草。而城市是不一樣的，尤其是公園還有社區的樹，沒有那種老舊和滄桑的感覺，也沒有那種詩畫的靈魂，只不過是人化的植物罷了，而那種生命的氣節，和愉悅早已蕩然無存。

　　夏夜，靜謐的天空，田野的空曠，幽谷蟲鳴，亦或是鄉村的雞鳴犬吠，則是輕型音樂，具有思維空靈的節奏，則讓我常常興奮不已。天色麻麻黑，雞們唧唧咋咋的上了架，鴨們嘎嘎的返回了圈。等到星星們睜開眼睛的時候，雞們早已用細長的雙腿撐起了眠床，鴨們也就進了甜美的夢鄉。夏夜的畫幅也就隨着一輪彎月被慢慢的打開，迷濛的，悠悠的，深遠的。這時候，蟲鳴聲，蛙鳴聲就交織成了夏夜的曲。此起彼伏，東一處，西一處。這時，你會悄悄地感受到，夏夜不是那麼的虛無和飄渺。更不是，夏日下的花花浮躁，和悶悶的抑鬱。

　　夏夜的草席，竹榻涼床，井水沖洗過的板凳，搖椅，躺椅上一手拿了面盆大的蒲扇，就恣意的享受到習習晚風。老人們安閑的聊天，漫無邊際的神話，東家兒女的賢子孝孫，西家子孫的大逆不道，或瓜前或李下，農作物的長勢收成，來年的風調雨順。一時興起，抬起犁開壟畝一般鄒紋的額頭，張開滿嘴缺牙的口，哼起一段黃梅戲。

　　草叢中的螢火一閃一閃的悄無聲息，躡手躡腳的頑童踅摸着到眼巴前，嗖的一個不防，滿身就蜷曲到溝渠凄凄芳草里，手裡就捉到螢火的光亮。那種如獲至寶一般不凡的神氣，都溢滿在天真可愛的臉上。小狗同時被他的小主人感染，抬起圓溜溜的眼睛，仰着小臉去湊熱鬧，結果討得個無趣。它體會不出月下朦朧的影子，於是，轉着圈的追逐自己搖動着毛茸茸的尾巴。

　　天空中的蝙蝠追逐遊戲，風依然在吹，飄來植物特有的聲息。間雜着泥土的芳香。老樹根在土地里歇腳，樹葉在夜空里呼吸，軀幹在夜風下納涼。樹下的小徑兀自伸向遠處，直到黑黝黝青紗帳，星光和彎月亮在默默注視着這一切。

　　鄰家的老奶奶，穿一領寒素的藍布衣衫，玉手鐲在瘦小的手臂上忽上忽下。乾癟的嘴喃喃自語，稀疏的髮髻毅然挽不動烏雲，頭上插着的梳篦彷彿告訴我，月下的銀髮依然矍鑠。盤起的小腳，深埋在寬大的褲管下面。搖動着的紡車，發出吱吱扭扭的響聲，一根根被拉長的絲線，連接着天空星星的淺笑。轉動的紡輪，彷彿牽動着上世紀記憶的幾個輪迴。

　　這樣的畫面在夏夜裡是不能被遺忘的故事。夏的夜很長，也很短，我的思緒就像燈底下的影子，拉的又長且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