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樹子

　　老樹子，當地人們一直都這麼稱呼她。直到後來上了小學，學了巴金《鳥的天堂》以後，才知道其書面語叫榕樹。是的，就是那樣的描述，樹榦上布滿了根，但是這些根沒有再垂入土裡，而是繞着枝幹曲曲彎彎的漸漸消失在枝幹里。

　　打小她就在我們的生活里，所有的小朋友們都好奇她的年齡。父輩們不太清楚，說一直就那麼大：老人們說，他們的爺爺在的時候就有那麼大了。有時候越是迷越想解卻越解不開。最懸的解釋來源於一個口傳，說是多年以前，一對老夫婦早年種下了這棵樹，老漢去世以後，老婦人就把他葬在里這棵樹里。。。。。。說得懸了，人們往往也就信了。 每次當我們走到她腳下，看到樹榦上那些深深淺淺的樹洞，再想起這個口傳會感覺不寒而慄，盡量離她遠一些，感覺像會被那些洞吞吸似的。

　　傳神了，也就有頂禮膜拜的。多年來樹下一直香火未斷，樹榦上被當地和遠處的來人掛滿了紅絲紅綢。都為一個目的，拜這棵樹為“乾爹”，期望能有樹神一樣的乾爹保佑，和她一樣長壽旺盛。所以當地人說，即使在飢荒年代缺少柴火，也沒有人去折過它一枝一葉用於生火取暖。

　　她不止是一棵樹。也是當地的地名和地標。位於老公路一個小鎮拐彎處。在沒有高樓林立的年代，幾公裡外就能目睹其蒼勁拔萃。我在想她的根沒有再伸入土裡也許也就礙於她腳下的車水馬龍吧。但是參天的身姿至今回想起來也沒有再看到過那樣葉茂林蔭的大樹。伸展的枝葉能覆蓋整個三岔路口，從馬路這邊遠遠的的伸到馬路那邊。她的腳下是間老茶館，多年的生意興隆少不了老樹子的庇護。尤其是在夏季，趕車的客人，乘涼的茶客多的去了。。。

　　記不得是一九八幾年了，一輛油罐車和卡車在這裡發生了碰撞，車禍導致2人死亡多人燒傷。衝天的大火將樹燒焦了三分之一，映天的火光，圍觀的街坊們都開始嘆息和擔憂起老樹子是不是就這樣會死去。慶幸於來年春天，她又用新芽和綠葉覆蓋了自己灼傷的枝幹，當地人們為此也高興討論了好些日子，尤其是那些老人。

　　之前的傳說是家喻戶曉的。而這一個趣聞也不道是否該繼續流傳？

　　一江湖先生，也就是俗稱算命的風水先生，曾經遊歷至此，一蓋碗花茶之於仰面呼之：“此龍欲飛，歸於江水，此龍落地，不傷諸人。”聽不懂的人總會打聽究竟。先生又說了，指着橫街而過的那根齊腰粗的樹榦“就是這條龍要飛了，盤踞此地多年了，它一走便有文曲星祥降於此。。。。。。。”

　　先生走了，大家也就淡忘了這些茶餘飯後的聊齋。一早上，夥伴們上學，不得不從一橫街落地的粗枝上垮過去。目擊者說：“一輛部隊上的小車剛過去它就掉下來了，就差那麼一點就砸到了。”說罷心有餘悸般長噓口氣搖着頭走了。斷枝被一家人起先拉到路邊，但是第二天被當地駐軍戰士抬到河邊拋進了岷江河。傳言說那家人準備用它燒火做飯，飯尚未熟，孫子就被拖拉機給壓了。

　　又到了一九九幾年。時間有點模糊。睡眼惺忪的走到門口，對面大叔對我嚷到：“老樹子倒了！”我笑着對他伸着懶腰，誰會理會這些點都不滑稽詼諧的言語呢？不過感覺今天的天確實感覺特別亮呢！順道望向樹的方向，樹不在天上，在地上。。。。。。

　　五一節細雨清風的夜晚，一顆誰也不知道年齡的老樹，就這樣靜靜的癱倒在地上。她是斷掉的，斷的很整齊。以地平面為基準，倒下那剎那沒有攜帶一丁點泥土。因為主幹裡面已經腐朽了。馬路對面那家副食批發部的房頂有些損失，沒有傷及行人和車輛。若大一顆樹，即便再是靈根，想必也只能做到如此的避讓不及了。這一天的小鎮是躁動，是沸騰的。近的，遠的，路過的，聽說的，都跑來看“老樹子倒掉了”的神話，眾說紛紜里大家又開始回憶關於老樹子的傳說，她聳立的時候似乎也沒有那麼多的故事版本，倒了，故事反而多了。。。。。

　　老樹子橫卧的三岔路口是個交通咽喉，面對如此龐大的軀體，人們求助了很多部門。得到的都是推諉，路政部門說歸林業管，林業局說歸文物部門管。。。。。。也許是放勞動節的緣故。

　　老樹子還是有福的！她的乾兒干孫女們不是白養的，多年庇護下的小鎮也要救活她！大家自發捐款，請來了園林技師，在他的指導下，老樹子粗壯的枝椏被油鋸裁斷運走了，只剩下了最粗壯的主幹部分。兩台大型吊車將她重新安放在了原地，並且修築了一個大花台，堆滿了泥土供她生長。人們對她是否能夠起死回生一直抱有猜忌，直到第二年看到了新芽葉才把心放下來。

　　一晃又十幾年了，這期間很少有人提及老樹子了，一日散步於此看見她才又想起她的故事。還算枝繁葉茂吧。這些年馬路擴寬了很多，小鎮也拆遷了，遠遠望去她更像一座綠色的碑，矗立在那圍繞她的那圈花台里，不那麼顯眼了。。。。。。

　　哦，對了。老樹子倒掉的那年，小鎮上有兩個娃，一個上了北大，一個上了復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