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差輩的夫妻

　　女孩結婚的時候才19歲。

　　她也不算結婚，沒有婚禮，沒有酒席，沒有祝福，只是從這屋搬到了那屋，連門都不用出，就算結婚了。

　　她的婚姻被人們鄙視，家人，村人，一切認識和不認識的。她自己倒是不太在乎，也許是太年輕，還不懂世故，不懂舌頭底下壓死人，也許是從小就嘗到了辛酸，讓她小小年紀就看破了紅塵，一切都淡然了。

　　她8歲的時候父母離婚，那時他們還是城裡人，她是隨母親改嫁到這個家裡的。繼父是個大家庭，當時爺爺奶奶，父母，4個兒女，繼父是老大，她來的時候繼父的二弟也就是她叫二叔的已成家單過，還有一個小叔叔和一個小姑姑。繼父沒孩子，他的前妻心臟病死了，家裡窮，一直在沒說上媳婦，找個城裡人當媳婦也算風光，儘管帶個孩子。

　　女孩在這個家裡還算可以，上下對她還好，和他們一起吃，沒兩樣，穿的和小姑姑一樣（小姑姑和她一般大），她和繼父不冷不熱的，沒人打罵她，沒人虐待她。上完初中，女孩回來了。農村的女孩還真沒有上初中的，最多小學畢業（有的小學還沒畢業），本來媽媽想讓她繼續上高中，家裡也不反對，可她死活不肯，非要回來，為這，媽媽還狠狠的罵了她。

　　女孩回來的時候正是秋天，都在忙秋----收割，儲存，忙的腳不着地。女孩也跟着瞎忙乎，干多干少也沒人挑她，還是媽媽發現，好像女孩和小叔叔走得比較近，有事沒事他倆總是嘀嘀咕咕，吃飯也是眉來眼去。小叔叔有肺病，就是常說的肺癆，不能幹重活，家裡也沒指望他。開始也沒人覺得怎麼樣，從名分上說是叔叔和侄女，沒人懷疑，也許是母女連心， 媽媽總覺得不對勁，說不出來的感覺，忙，也就沒往深處 想 。等到事情發生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媽媽和繼父有兩個兒子 ，也就是女孩同母異父的弟弟，一個8歲，一個6歲。這天在地里，本來艷陽高照的天突然下起了大雨，媽媽想起嗮在院子里的玉米，便急匆匆的趕回來。走到院門口，看見兩個兒子也在家裡，那個大的壓在小的身上，一邊晃動一邊哼哼唧唧的。媽媽沉下臉呵斥道 ：“小兔崽子，幹嗎那、”那倆小子一個高蹦起來，指指對面屋子。媽媽有些不解，直直地走過去，一下子就呆住了----屋裡傳來的聲響以一個過來人就知道是什麼。媽媽聽得出，是女兒的。媽媽的血一下子衝到頭上，臉色漲紅，脖子上的青筋如一條條蠕動的蚯蚓。她一腳踹開門----炕上兩個赤身裸體的男女正慌慌張張的抓衣服，緊張中女孩把一條男褲往身上套，那狼狽相----媽媽一屁股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女孩被送到了親生父親那裡，只20幾天就被送了回來，她攪得父親和繼母無法生活-----白天人家上班了，她睡覺，晚上人家要睡覺她唱歌。回來的女孩乾脆搬到了小叔叔的屋裡，公開同居了。

　　真尷尬。從此家裡的稱呼亂了，爺爺奶奶又是公公婆婆，繼父既是大伯哥，姑姑也是小姑----女孩和小叔叔丈夫倒是不在乎，他們過的悠哉悠哉的，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還不時聽到他們打鬧嬉笑的聲音。有人曾經問過女孩，你為什麼這樣做 ？女孩說不為什麼，就是喜歡。喜歡什麼？一個肺癆。女孩說，你們不了解，他懂得多，有知識，有智慧，會講故事，會講道理，他看了好多好多書，那是你們永遠都不懂的。唉，誰解這風情啊？

　　第二年，女孩生了個兒子，悲催的是，這個大眼睛胖胖的孩子腦癱。這不影響爸爸媽媽愛他，男孩只活了半年。農村死了小孩都是隨便一扔，他的爸爸媽媽沒有這樣做，他們為他訂做了一個小棺材，薄薄的，鋪上他的被褥，把他埋在了後山上。這是爸爸媽媽為他選的地方，後面是一個不高的小山丘，左面一條小河，右面緊靠着小路。媽媽說，這裡春天綠草茵茵，秋天野菊燦燦，小路前面就是家，寶貝可以隨時回家。這在農村簡直是大逆不道----爸爸媽媽不在乎，他們管不來那麼多。又過了半年，女孩的丈夫也死了，死於肺癆。這時的女孩，媽媽和繼父哥哥分家單過，只有一個姑姑小姑待嫁。女孩沒了媽媽和丈夫叔叔的庇護，很尷尬，於是在別人的介紹下，去城裡給人當了保姆。

　　兩年了，女孩沒有音信，媽媽在閑下來的時候也會念叨幾句，當然是罵罵咧咧的念叨，眼裡還含着淚。這兩年裡，姑姑小姑嫁人了，有了自己的孩子，奶奶婆婆突發腦溢血癱在炕上，心裡明白說不出。爺爺公公老寒腿拄着個拐，也是顫顫盈盈的自顧不暇。女孩就是在家裡發生變故后的半年回來的。她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燒了一大鍋水，脫光了奶奶婆婆衣服，給她洗了個熱水澡。奶奶婆婆半年都在炕上拉睡，下身佔滿了硬硬的糞便。女孩用蘸着熱水的毛巾捂在上面，用手一點一點把糞便清洗乾淨。奶奶婆婆頭皮癢的抓出了血，女孩用城裡帶來的洗頭膏為她洗了頭，用剪子給老太太剪了個短髮。她又強迫爺爺公公洗了頭，給他洗了腳。第二天她把老兩口送到了媽媽那裡，用了整整5天的時間，把五間草房收拾的煥然一新，牆上貼了牆紙，紮上了彩棚，把家裡的被褥都換成了新的（她帶回來200元錢）。她把老兩口接了回來，從此人們看見她做飯，挑水，喂老太太吃飯，給老爺子洗腳，好事的村民忍不住好奇，便三五成群的，走馬燈似的來看看。老太太不會說話了，但每每來人就會激動，指着女孩嗚嚕嗚嚕的，看錶情絕不是厭惡，而是感激。老爺子雖不說什麼，還是端着架子，但臉上溫和了許多， 人們在感嘆的同時，眼神再不是鄙視，也是溫和了許多。

　　5 年後，老太太死了，臉上是帶着笑的。兩個月，老頭也隨之而去。5年，女孩仍然對他們沒有稱呼，想說什麼對着那一個就直接說，他們也明白了她要對誰說。辦完了喪事，五間草房，只剩下女孩一個人。那天晚上，媽媽要來陪她，她沒要，以後也沒要。5年了，她的弟弟也長成了大小夥子，再過幾年就要說親娶媳婦了。第二年，在一個晨曦微微的清晨，女孩走了，沒有告別，沒有送行，悄悄的，走了，據說是去了邊外，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