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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鳳亭隨想

手機:M版  分類:遊記隨筆  編輯:pp958

  作者:邱實

  聽說,黃陂要修建雙鳳亭公園,如果是真的,那倒是好事,畢竟灄水河兩岸的百姓又多了一處休閑的去處。但我又有些擔憂,公園修成后,雙鳳亭還是原來的雙鳳亭嗎?

  因為,在當下,聽得最多的一個詞語就是“打造”,如,打造某某精神,打造某某文化,打造某某景區,打造某某品牌……“打造”一詞凸顯的是人們創造或改造事物的決心。而急功近利又是現代人的通病,現在崇尚的是速度。城市規劃、建築設計和施工,根本沒有給人們留下思考和審視的時間,官員要政績,商人要效益。我真擔心,有些人頭腦一熱,在修建公園的時候,把那有着160多年歷史的、黃陂唯一真正的古迹——雙鳳亭——“打造”一番,成為一個不倫不類的建築,凝固在後人的訕笑與惋惜中。

  於是,在五月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我懷着虔誠的心,去拜謁這座聞名遐邇的亭子,一睹她滄桑而又古意盎然的“真容”。

  沿着新修的大理石台階拾級而上,這座重修於清道光二十八年(1848)的亭子就赫然映入眼帘。亭子還算保存得完好,只是立於亭中的四塊石碑留下了某些遊客的塗鴉,但碑文還是依稀可認。周圍的建築物早已經拆除,可留下的斷壁殘垣沒有及時請走,使這個亭子平添了幾分破敗與荒涼,好在是亭子周圍高大的樹木給我帶來一絲慰藉,它們陰翳着亭子,遮擋着五月的驕陽,在破敗與荒涼之中,讓我感受到了幾分清幽和禪意。那三層的重檐,飛展的翼角,不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如同立於高崗的鳳凰,隨時都會向某個神秘的地方飛去。

  一百六十多年的時光,早已把建亭時的青瓦朱檐、畫棟雕梁侵蝕成黑白灰三種顏色,但我覺得雙鳳亭本應該是這種顏色,這是中國文化的底色,它疑凝聚着東方深層次的文化心理,在國人的色彩觀念里,黑白如同陰陽兩極對比,已不是單純的黑白兩種色彩,而是所有色彩的集合,是夜與晝的更替,是一年四季的輪換。以儒家倫理為本位,融入了佛、道思想的二程理學,理應感受到黑白兩色的奇幻。

  雙鳳亭,應該是這個味兒!

  走近亭子,最吸引人眼球的還是亭子中間的四塊碑文。它們還歷史以真實,還生命以過程。讀着這些被時間的風霜消損得有些模糊的文字,我彷彿看到了亭子建成后慶典的熱烈場面,觸摸到了建亭者因激動而怦然的心跳,以及他們深邃的思想和高尚人格。那些冰冷的文字,跳入我的眼帘,融入我的內心,化成一股股暖流,輕叩着我的心扉,使我改變了當初對雙鳳亭膚淺的認識。一個小小的亭子,承載着多少熱切的期盼與夢想,凝聚着多少冷峻的思索與智慧,它的歷史氣韻,需要我們用足夠的時間去品賞。

  這是一座紀賢亭。

  讓時光倒流,去北宋太平興國年間吧。河南洛陽的程遹,從家鄉出發,帶着家眷,一路顛簸,前往黃陂當縣令。若干年後,他卒於任上,其子程珦年幼無力返鄉,遂定居於黃陂城西的草廟巷(今文教巷)內。後來,程珦當上了黃陂縣尉。宋明道元年(1032),其妻侯氏夢見“雙鳳投懷”,於是,當年生下長子程顥,第二年生下次子程頤。二程長大后返回洛陽,成為程朱理學的奠基者,宋代洛學的創始人,中國思想文化史上的曠世大儒。

  據史記載,陂邑之民為了緬懷先賢,在城內修了一座“清遠亭”,南宋時改稱“雙鳳亭”, 一說是取侯夫人夢雙鳳生二程之意,一說是二程聰穎過人,道德文章名滿天下,人稱“雙鳳”,亭因此而得名。1463年(明天順七年)僉事沈靖復建雙鳳亭於魯台山麓二程祠內,1666年(清康熙五年)縣令楊廷蘊移建於山上。嘉慶年間重修,1830年(道光十年)邑人劉雲衢捐資再修,后又遭狂風吹倒。1848年縣令蕭恩蔭召集邑人金光傑、周超獻、周恆渠會議重建,增修石楹,環植林木,頓復舊觀。

  這座緬懷先賢的亭子,古往今來,吸引了多少墨客騷人的拜謁憑弔。又有多少英雄豪傑登臨此亭,發思古之幽情,抒心中之塊壘。宋朝的朱熹來過,明朝的屠達來過,近代的瞿秋白來過,他們都為這個亭子播撒了翰墨之香、千古遺韻,而這一切,早已經被東逝的灄水沖淡。而留下的仍然是“魯台望道”的美談,“程門立雪”的佳話,“二程理學”的精髓……

  紀念先賢,我們是要從先賢的思想和行為中吸收精神的養料,讓我們病態的精神變得豐腴而健康。“魯台望道”,絕不是兩個十幾歲的少年玩的“過家家”,而是他們崇尚儒學,宗懷至聖舉行的莊嚴儀式,是他們樹立信仰、追慕先賢的外在體現。在當今浮躁的社會,我們是不是應該登臨魯台山,站在望魯台的遺迹之上,接受一次精神的洗禮,重新找回已經迷失在物慾中的那份執着與信念?再次讀一讀程顥的那首“雲淡風輕近午天,傍花隨柳過前川。時人不識余心樂,將謂偷閑學少年”的詩句?去感受作為理學家的詩人,在“近午天”的時候,走出工作室之後,心境猶如那淡淡的白雲隨着輕輕的春風飄逸的那分閑適,完成一次和程夫子的心靈共振,探尋他那不被“時人”理解的“心樂”:你們不知道啊,我可不是像年輕人那樣,單純游春賞景,我得到的是天地人生的真諦之樂,我做官,忠於職守,憂國為民,於心無愧;我為學,追求真理,自得其樂——這是人生最大的享受,也是人生最大的樂趣。宋詩的“理趣”在這首詩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

  依亭盤桓,遠眺沉思。關於程朱理學博大精深的哲學內涵和對中國社會及思想文化的影響,在此我不能詳述,只能嗟嘆於自己視界的狹窄、心智的渺小。“仰之彌高,鑽之彌堅”,面對一個完整而精緻的思想體系,或許永遠有着我們不能讀懂的地方,在此只作粗略的勾勒。

  他們把“理”或“天理”視作哲學的最高範疇,認為理無所不在,不生不滅,不僅是世界的本原,也是社會生活的最高準則。在窮理方法上,程顥“主靜”,強調“正心誠意”;程頤“主敬”,強調“格物致知”。在人性論上,二程主張“去人慾,存天理”。南宋時,朱熹繼承和發展了二程思想,建立了一個客觀唯心主義的思想體系。

  注意,“唯心主義”這個詞語,在當下的中國,很多人都賦予了它貶義的色彩,而“唯物主義”猶如一面紅色的旗幟,高高飄揚在某些人思想領域的巔峰之上。其實,不得不承認,這是近幾十年來,馬克思主義哲學對幾代人根深蒂固的影響,我這樣說,並不是否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價值,而是想表明,我們在接受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同時,還必須吸納其他的哲學思想來武裝我們的頭腦,來認清和解決現實社會的諸多問題。在西方,“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的褒貶色彩正好和我們的相反。

  在許多時候,大家可能會認為,我們的問題就是一個物質問題,經濟發展了,我們富裕了,一切問題自然也就解決了。難道真的錢多了就幸福了嗎?據相關機構調查,“富二代”的幸福指數往往比他們的父輩低,其原因是他們中的很多人精神空虛,思想無寄託。 如果我們僅僅從物質世界來着眼人類歷史的發展,不論你在哪個世界,你都會發現,世界將很快走向崩潰。還好在整個物質世界的基礎之上,實際上還有着精神世界的存在。這個精神世界對於物質世界往往具有很大的顛覆力量。物質世界越是豐富,我們的精神世界就要越是強大而豐滿,只有這樣,我們豐盈的精神世界才能承載物質世界的重壓,人才不會被物質的東西壓跨。很多時候,不是我們存在於世界之中,而是世界存在於我們心中。

  當下,物質世界極大豐富,貧富差距越來越大,很多人心理失衡,於是仇視社會,危害人類,最終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還是讓程朱理學的靈光普照我們的心靈吧。“存天理,滅人慾”很多人把它當作程朱理學的代表思想,並一言以蔽之為“禁欲主義”“壓抑人性”……其實,在儒道佛三家中,真正主張“滅欲”的是佛家,佛家六根清凈,不近女色,不成家,自稱“出家人”,跳出紅塵外。理學創導的是寡慾,是限制人慾的無限膨脹。二程認為,人性既是“天理”在人身上的折射,故此是至善的。人性中的善自然也是其“天理”的本質特徵,惡則是人不合節度的慾望、情感,稱之為“人慾”或“私慾”。“人慾”是“天理”的對立不相容,“天理”盛則“人慾”滅,“人慾”盛則“天理”衰。這是個與人性本善相關的哲學命題,絕不是簡單的禁慾學說。為此,“存天理,滅人慾”只要我們能正確解讀,它也能成為一劑醫治某些人精神疾患的良藥。保存內心那份對天理的敬畏,遏制物慾的過分膨脹,讓精神的家園同物質世界一樣,永遠繁花似錦,綠色低碳!

  在對理學的攻擊中,最多的一個說法就是理學家虛偽、死板,所謂“假道學”云云。要澄清這種說法,就讓我們去看看二程理學是如何產生的。

  漢朝初年,佛教傳入中國。這個文化領域中外來的“嬰兒”,不僅沒有水土不服,反而在國人的精心哺育下,特別是受到南朝和唐朝幾個皇帝的恩寵之後,這個異域的“嬰兒”到了宋朝就已經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這條漢子與中國傳統的社會心理、倫理道德、思維方式以至生活習慣發生激烈衝突,儒學在他的面前顯得如此的羸弱,道教在他的腳下也有些惶恐。面對這個“漢子”,二程夫子沒有大呵一聲,哪裡來的異端學說,然後一棒子打死,也沒有匍匐在腳下,俯首稱臣,把他作為濟世安邦的神靈。面對外來文化,二程以海納百川的胸襟,以變求生的思維,以儒家倫理為本位,批判地吸取佛、道精緻的思辯哲學,結合社會發展之需要,創立了理學思想體系,同時,也讓日漸式微的儒學,注入了更多的哲學思維,從而煥發出生機與活力,完成了由儒家經學向儒家哲學的華麗轉身。

  魯迅先生在《拿來主義》一文中有這樣的句子:“他佔有,挑選。看見魚翅,並不就拋在路上以顯其‘平民化’,只要有養料,也和朋友們像蘿蔔白菜一樣的吃掉,只不用它來宴大賓;看見鴉片,也不當眾摔在茅廁里,以見其徹底革命,只送到藥房里去,以供治病之用,卻不弄‘出售存膏,售完即止’的玄虛。”

  在此,二程治學的行為方式與魯迅先生對待外來文化所倡導的“拿來主義”的主張得到了完美的契合,看來,偉大的思想家的思想之所以偉大,就在於它能夠溝通古今。二程充滿生命智慧的學術精神,仍然是當今我們從事學術研究和文化建設所不能或缺的寶貴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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