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一葉霧裡青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得得9
遠山一葉霧裡青
作者：宋志發
茶最早是寺廟僧侶寫經誦經提神的飲品，因此，茶與佛有緣。後來，文人墨客和士大夫們把飲茶、品茶、鬥茶作為一種風雅，所以，茶也與文化有緣。自陸羽寫了部《茶經》以後，茶，由神秘的寺廟和社會高層，如飛天神女走入煙火人間，才與平凡大眾結緣，飲茶逐漸便成為整個社會的風尚。當然，粗茶淡飯的尋常百姓人家所飲的多為茶中下品，雖談不上什麼文化，因茶對人體有諸多裨益，也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
茶葉吸收日月之精華，是雲霧風霜，瑩雪雨露浸潤的靈異之物，精心加工製作的極品茶，是天地之精魂，是涅槃的鳳凰。
我與茶結緣是因為一個女子，一個讓我今生魂牽夢繞的女子。每當茶季到來，我的心便飛到皖南，常常站在高高的樓頭，遙望煙雲迷濛皖南山影，對遠山一葉霧裡青的思念懷想……
我的老家在江北平原，當地不產茶，又因當時家貧，家中常以鍋巴湯或採摘的嫩柳葉炒干后當茶飲用。小時偶爾和父親到集鎮的茶館喝過一兩次茶，對茶的印象是深咖啡樣的顏色，一股很苦澀的味道而已，直到上世紀80年代，我大學畢業前，也沒有認真地飲過、品過茶。畢業那年我到皖南山區實習寫生，才第一次看到生長在大山裡的茶樹，以及茶葉的採摘、製作加工程序。
我去的地方是坐落在石台和祁門兩縣交界處，名叫牯牛降的大山區，這裡山嶽風光很秀美，但當時這裡的交通很閉塞，當地的山民茶農卻很純樸，也很窮。為了寫生方便，我就住在葉大爺家。葉大爺是個略通文墨的茶農，有葉青、葉紅兩個女兒。我去的時候正是採茶的季節，兩位老人整天忙着炒茶烘茶制茶，兩個小姐妹整天背着茶簍上山採茶。我隨兩個女孩進山寫生，在葉青的指引下尋找可以入畫的風景，——其實這裡處處都是美麗的風景。寫生之餘，我也向她們學習採茶，原來採茶也是一種技術活，采什麼，留什麼，茶葉的品級檔次在採摘的時候很有講究。我寫生時，姐妹倆有時也站在身旁看，或誇我畫的好，或指指點點。整天有兩個天真活潑美麗的女孩陪伴在身邊，心情很是輕鬆愉快！
葉青那年十八歲，生的小巧玲瓏，十分可人，可能是山裡生活條件差，營養不良的原因，看上去像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臉色有點蒼白，卻生一雙會說話的明亮大眼睛。就是這個小巧單薄的葉青，一天不僅能採摘四、五十斤的青茶草，還包攬着一家人的洗衣做飯等全部家庭事務。現在又要照顧我這個來客，所以我很不好意思再讓她給我洗衣，每天晚飯後，我便偷偷地將自己的衣服拿到山溪邊洗滌。然而，葉青總是悄悄趕到溪邊，搶過我的衣服，很利索很細心地搓揉浣洗，然後用棒槌將衣服在石板上敲擊着，在溪水中漂洗幾下就弄好了。這時，我坐在溪邊看着她洗衣時優美的動作和嬌小的背影發獃。衣服洗好后，葉青就坐在離我一點距離的岩石上，若有所思地看着暮靄中的遠山月色……我們正處在青春萌動的季節，一個是江北平原偉岸彪悍的小子，一個是皖南山區玲瓏凄美的女孩，兩家雖然地處江南江北，但身世背景與經濟的困境基相似，有着“同是天涯淪落人”相見恨晚的憂傷情懷，漸漸我們消除了隔膜，開始聊山、聊水、聊茶，聊我們的未來，漸漸便走進各自的心靈世界——
由於山區經濟困難，葉青上到小學四年級就輟學了，雖然這樣，她卻是這裡唯一讀過書的女孩。她的理想是大學，可當時這一帶山鄉卻沒有一個孩子讀到大學。生在這樣的環境，葉青的理想只是一個永遠的夢。由於葉青上過幾年學，在山區能找到的書籍報紙，她都找來認真地讀，所以葉青的語文程度已達到高中水平。
我對飲茶、品茶，以及有關茶葉的栽培、採摘、殺青、炒制、烘焙，保管，包括茶葉的品級鑒別等方面的知識就是從葉青和葉大爺那裡得到的。葉大爺說到茶葉可是津津樂道，如數家珍。
在我實習期滿告別的那晚，葉大爺一家為我準備了一頓豐盛的晚餐，老人喝了點酒，激動地說：“一個茶農不僅要會種茶、制茶，還要會品茶、鑒別茶的品級檔次。一個真正愛茶懂茶的人必須用心去感悟茶，因為茶是神靈賜給人類的嬌客，這個嬌客必須經過火的淬鍊后，保持它的精魄元氣才能走出山外，才能在塵世的沸水中復活。我們這裡出產的極品霧裡青更是嬌客中的嬌客，它是選用生於雲霧大山陰林里的茶草，採摘時必須在晴朗天氣的午前，采來的茶草要細心挑選，精心炒制，栗炭炆火烘焙，精心保管，才能保持它的天生麗質。聽祖輩說，我們這裡的霧裡青早在明朝，就被鄭和運到了國外。”說到這裡，葉大爺摩挲着手中的紫砂茶壺，呷一口茶，感慨地說：“這個壺是葉家的傳家之寶，不知傳了多少代了！‘男人是壺，女人才是茶’，可惜呀，這把壺沒有傳人了！”老人用憂傷的眼神注視着我和葉青，看得我心裡發怵，看得葉青滿臉緋紅地低下頭。
“孩子，我知道你不屬於大山，青兒也走不出大山，唯一能走出大山的，只有這裡出產的霧裡青……”
顯然，老人早已知道我和葉青難以割捨的戀情。
一個茶葉的季節過去了，我帶着葉青親自採摘、親自炒制的一小罐霧裡青離開了這個出產極品名茶的美麗山鄉，離開我魂牽夢繞的初戀……從此，霧裡青便陪伴着我的人生。當我旅途疲憊，寫作困頓的時，我便虔誠地泡上一杯霧裡青，凝神靜思，注視沸水浸潤中漸漸舒展，洋溢着勃發的生命之綠，朦朧的水霧裡依稀看到遠山的蔥綠，看到葉青的淺笑，感受愛的復活，感受涅磐的鳳凰重獲新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