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抹潔白的惆悵（75）

　　梔子花，一小樹梔子花，滿樹的花骨朵兒，寧靜又惆悵地次第開了，開在這古老而沉默的深巷旁，如同一弦清音響在這春日的晨靄里。我愣住了，停下了腳步，看見梔子花上第一顆晶瑩的朝露無聲地滑落，墜地。一位兩鬢霜花的老婦，弓着腰推着破舊的木製童車，蹣跚地從我身邊和梔子花旁經過。童車裡面裝着她簡單的食物，可憐的老婦啊，這童車曾經載滿了兒孫的童年，如今卻成了您的手杖，伴着您艱難地前行；在這樣清麗的早晨載着您凄涼的暮年歲月，漸漸西去，一路灑下顛簸的足跡和孤寂的嘆息。

　　深巷因為那位老婦人顯得愈發哀傷。晨霧越來越濃，即使有朝陽也恐怕難以穿越，如同從南遷的飛雁聲里傳來一些感傷，深深地、重重地、久久地棲息在我的心上。我默然，扶了扶眼鏡，同情、感恩和希望，這些沒有任何邏輯關係的詞語，在我腦海明滅閃現。

　　深巷裡，長滿青苔的牆根無盡地延伸着，偶爾殘缺的青磚，上面還留着傷過的痕迹。驕陽永遠直奔西天，鮮花選擇謝落大地，青春敗於雙鬢白髮間。

　　而我，曾經際遇過執手相依的旅程，如同紅蓮盛放在夏日的微笑里，夏雨來襲，片片蓮瓣隨水而去；又如一段珍貴的年華，穿着彩裙的青春時代，蘭花飄香的窗前，在電影院里相伴的午夜。無論我怎麼珍惜，光陰總是不辭而去。突然發現，這世界上，歲月的長河裡，我其實什麼都留不下。該失去的一定失去了，不該失去的也失去了。

　　曾經是誰家的庭院，滿滿的一樹梔子花綻放。在年輕時的一個春日，因雨後的天藍，襯托得梔子花更加豐腴、秀麗和嫵媚；襯托得庭院更加莫測和高深。而一枝出牆的梔子花給我帶來了潔白的惆悵。在牽手之間，我們路過那家庭院時，他高興地承諾：幾年後的一個春日，也會送我一個更大的庭院，庭院里也有一棵高高的梔子樹，潔白潔白的梔子花開。但時隔幾年、幾十年了，唯獨留下了，那個雨後的潔白的惆悵。

　　多少個雨後，多少度梔子花開，多少個庭院溢出梔子花來，而我心裡獨守着曾經與他仰視的那一抹芬芳無暇的惆悵的潔白。

　　那一抹潔白的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