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一場輪迴的時間

　　又一季枯葉紛飛，又一排大雁南回，又一場繁華落盡。臨風立於窗前，神情恍惚地看着窗外漫天紛飛的枯黃，心中湧起了一陣酸楚——不覺間，又到了你離開的季節。

　　秋風蕭瑟，枯葉凋零，廣闊的蒼穹灰濛濛一片，給人一種要塌陷下來的窒息感。

　　被沉埋在深處的記憶漸漸清晰，隱約記得，你在的時候，這裡全然不是這番光景。

　　那時候，庭院里種滿了粉白的月季和酒紅的玫瑰，面向陽光的窗台上，還擺放着好些盆燦若星辰的茉莉和雛菊，月明星稀的夜晚，抱你坐在繁茂的梧桐樹下，聽沉穩的夜風撫過枝葉，發出瑟瑟的響聲。沁人的花香掠過鼻尖，留下意猶未盡的眷戀與溫柔。皓月當空，你在我的撫摸下沉沉睡去，全然忘記了前夜裡思親時徹夜難眠的痛。

　　紅日初升，陽光安靜地淌過庭院的每一個角落。一片暖人的淺黃瀉下，灑了一身的夏暖。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動作極為輕緩，卻不想還是驚動了你。你輕晃了下頭，一下子從我懷裡跳了出去。我對着你溫和地笑笑，起身去弄你的早飯，一回頭，枝椏疏影里，你安靜地蜷坐着，冷漠得沒有表情的臉上，劃過了一絲轉瞬即逝的溫柔。

　　那時候，家的後面有一條極淺的河。早飯後，我總愛帶你去那裡，聽潺潺的流水洗刷着河底的細沙，沒有規律，但很是好聽。你總是靜靜地坐在一塊土灰色的石頭上，凝望着河流的盡頭髮呆。令你如此神往的河的彼端，是否是有着你日夜牽挂的親人呢？我不知，你也不告訴我。但不管怎樣，我可不願總看你這樣觸景生情。躡手躡腳地繞到你背後，輕輕一推，一聲細小的嗚咽響起，陪隨着四下飛濺的白沫，你猝不及防地跌入水中。弱小的脊背輕微地顫了顫，眼眸中劃過一絲悲涼，掩埋在深處的記憶瞬間復蘇，似乎又回到了幾年前那個充斥着陰謀與背叛的深夜。我立刻感到了事情不對，趕忙飛快地跳入水中，打着滾將全身淋了個透濕，然後對着你愣愣的臉傻笑——從決定照顧你開始，我就起過誓，決不讓你再感受到背叛，即使是一瞬間。

　　水花在你我的喧鬧聲中笑的累了，輕輕退回河中。日到中桿，又是吃飯的時候了。

　　午飯過後，刺目的陽光曬得人不敢出門。我抱着你到梧桐下的鞦韆上坐定，安靜地聆聽着夏日特有的蟬聲，懶懶地打着瞌睡。微眯着眼，陽光從枝葉的縫隙中流下，梳洗着你柔順的髮絲。和風輕拂，嘴角漾起一抹淺笑——能這樣看着你的睡顏，於我，今生已然足夠。

　　美好的歲月總是流失得飛快，沉浸在平淡的幸福里，不覺已過了七個年頭。年少幼稚的我不知，七年，於我只是短短的一瞬，而謂你而言，已是過完了一生。我依舊是那個整日沉溺在幸福里無法掙脫的小鬼，而你，卻早已步入了耄耋之年。

　　你終於還是先我一步踏上了彼岸。

　　你走的那晚，夜很靜，沒有月亮，亦沒有繁星，我拉着你還帶有餘溫的手，第一次感受到所謂離別的痛，竟是那般的撕心裂肺。不斷有溫熱的液體從眼眶中溢出，在不能言說的悲傷里，我獨自盪在鞦韆上，抱着你慢慢變涼的身體，心中隨你而去的念頭不停地閃現，卻終究沒有那樣的勇氣——你的世界里只我一人，而我，卻不能只在意你一個。這也算是一種自私的背叛么？

　　算是吧。

　　在你走後的第二年，我便搬去了一個陌生的地方。這裡沒有月季，沒有玫瑰，沒有茉莉和雛菊，更沒有搭着鞦韆的梧桐。這裡是一個喧嘩而寂寞的世界，紙醉金迷，燈紅酒綠，花香不在，蟬鳴不在，你，亦不在。

　　可我最終還是選擇了繼續活着，活着這個我早已厭倦、沒有了你的世界。難眠的夜裡，總是在不經意間想起你的臉，想起那曾經拚命守護過的一份溫柔。頃刻間，淚如雨下——來世，我是否還會遇見第二個你？

　　蒼涼秋月，故地重遊。那曾經種滿了花草的庭院，現早已變得雜草叢生。窗台上的茉莉枯死了很久，雛菊也不知被搬到了哪去，只剩下了梧桐還在搖曳着前世的殘葉。我坐在已經有些搖搖欲墜的鞦韆上，失落地晃蕩着。

　　昔日的夥伴們，都已隨你而去，而今，就差我一個了。

　　請等等我好嗎？等等這個自私的，被世俗的枷鎖羈絆住的可憐人。現在的我背欠了太多的外債，家人的，朋友的，我無法脫身，但請一定相信，一旦擺脫了束縛，我就會立刻去河的彼端找你，找那些一直陪着你的花和樹的精靈們，然後我們一起輪迴，一起尋找一個屬於大家的，永遠不用分別的世外桃源。

　　所以啊，請一定在河流的那一端耐心地等待，再等我一季的花開花落，等我一場輪迴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