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幣

　　經常在書上看到這樣一句話：老天關了你一扇門就一定會給你開一扇窗。

　　是的，我們在生活中有時會失去本該屬於我們的東西，我們會聽到熱血青春的男孩因為沒有雙手而體會不到籃球的樂趣，我們會聽到年少芬芳的姑娘因為失去雙眼而看不到生活的璀璨，我們會聽到步入暮年的老人因為子女發生事故而白髮送黑髮，我們還會聽到童年歡笑的孩子因為失去親人而享受不到母愛的偉大。

　　一切，我們看到的或者聽到的不公平，這些正在承受着不公平的人們，請不要因為失去了那扇門，而傷害了悄然打開的那扇窗。

　　① “哇 哇”...“生了，生了，是雙胞胎”，在外等待的王大漢來回的搓手，聽到接生婆的喊聲心裡的石頭終於落下。

　　這是個偏遠的小鎮。貧瘠之原上村民們的生活太過艱難，以至於剛有了兩個女兒的王大漢已淡了喜悅，不得不為怎麼養這突然的四口之家精打細算。

　　村頭的姜蘭打理了家小賣鋪，鋪子旁邊有個全村唯一的公共電話亭。對於貧困的村民，和外面家人的聯繫幾乎就靠它了。剛剛離開的王大漢向那遠方的大哥借了點錢，總算可以挺過一段日子了。

　　日復一日，生活平淡的像湖水一樣安靜。每天都有人來這裡思念遠方的親人，那些多年未見的兒女。

　　只是在那電話亭外，每天都有一個身影徘徊，看着那些給自己親人打電話的人們，她很想打給一個人，她很久沒再見過的媽媽。

　　“阿姨，我要換硬幣”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穿着破舊的衣服，梳着兩個羊角辮，小臉蛋紅撲撲的，拿着一個糖果，期待的看着姜蘭。

　　姜蘭，因不能生育而被前夫拋棄。一個人孤苦伶仃，幾乎絕望。她覺得已沒有可以相信的東西，除了那嘴邊的煙草味道。

　　也許是自己是因為不能生育才被拋棄，姜蘭對小孩沒有絲毫感情。依然是含着煙，灰色的眼眸掃過糖果，冷漠的像是丟了希望。

　　“阿姨，我要換硬幣”小女孩又重複了一次，打斷了把玩着手機的姜蘭，低着的頭不敢抬起。

　　“你那不是錢，不能換”，姜蘭有些不耐煩的說道。

　　“哦”還是低着頭，失望的帶着委屈的聲音讓人聽了跟着心顫，遠去的蹣跚的背影讓人揪心。

　　時光踩着年輪的肩膀。一切都很平淡，村內三三兩兩的小孩嬉笑着打鬧，農間挑擔的大叔談論着今年莊稼的收成，小溪邊洗衣服的婦人又在私語哪家顧念嫁了人、哪家添了娃，大庭院的老一輩則在嘮叨着往年軼事。

　　村頭的姜氏店鋪，不起眼的電話亭。

　　“阿姨，我要換硬幣”“你那不能換”..

　　這樣簡單的對話每天重複着，從開始的糖果，到紅花，再到這一次的發卡。

　　“這是我媽媽最後送我的生日禮物了”

　　“不行，你這不是錢，回家拿錢來換”

　　一次次的失望，生活總是讓人措手不及，就像不遠處那緊急剎車聲以及咒罵聲，生生刺進了心臟。

　　“你是誰家的娃，沒媽管嗎，整體到處晃，走路也不長眼？啊？”姜蘭衝進了馬路中間，拉着不知所措的小女孩回到店鋪。“你不是要硬幣嗎，給你，都給你，拿了以後不要再來煩我”抓了一把硬幣的姜蘭，到了憤怒的邊緣。

　　受盡了所有的委屈，沒人知道小女孩那柔弱身體下內心的執着。

　　“怎麼不要了？”見到小女孩倔強的搖頭，“好，給你寫張欠條。‘我欠姜阿姨兩元錢’，過來寫名字”。

　　沒有多少猶豫，小女孩太需要硬幣了。欠條的落款是波浪般可愛的兩個字：囡囡。

　　夜，高掛的月亮好似一個美麗的母親，溫柔的目光注視着她的孩子。月光下的小囡囡，注視着月亮，想着她的媽媽。

　　“小娃娃，起來，要收攤了”姜蘭望着坐在小板凳上發獃的小囡囡說道。這段時間和小囡囡的接觸，讓她不知不覺的有些喜歡上了這個可愛的孩子。

　　“阿姨，我要打電話”似乎是手裡有了硬幣，又似乎是剛才的思念正濃，像是下定了決心，小囡囡指着旁邊的電話亭說道。

　　“哦，那去打啊”。“把硬幣丟進亭子上面的槽口，輸電話號碼就行了”怕是小女孩不會使用電話，姜蘭又說了一句。

　　“阿姨，我夠不着...” “.....”

　　“算啦，真是麻煩丫頭，幫你一下了，過來。你要打給誰”姜蘭沒好氣的說道，似乎連她自己也沒感覺到自己今天和以往有了一絲不同。

　　“阿姨，我想打給我媽媽”。“媽媽很久前告訴我說，她要去個叫天堂的地方。媽媽說很快就會回來看我，給我買新衣服，給我買好吃的，還說要帶我出去玩。可是媽媽已經離開了一年了還沒回來，我真的很想她。但是我不知道媽媽的電話”說完小囡囡懊惱的低下了頭。

　　如果第一句話只是讓姜蘭因為“媽媽”兩個字而恍惚了一下，那後面的一句話直接讓姜蘭怔在了原地，連放硬幣的手也僵在空中，彷彿被施了魔法。

　　“阿姨，你怎麼了”小囡囡因為不知道電話而難過的時候，發現姜蘭定在原地，下意思的問道。

　　“啊，沒什麼。對了，我可能知道你媽媽的電話..”“真的？”不等姜蘭說完，小囡囡興奮的問道。

　　“恩，我試試，你拿着話筒。”“通了，跟你媽媽說說話吧”不等小女孩反應，姜蘭快速跑回小賣部，拿起櫃檯上正在響着的電話。。

　　“媽媽，是你嗎，我是囡囡。我想你了”“孩子，媽媽也想你”沉默了兩秒，不知多久沒流過眼淚的姜蘭聽着對面稚嫩的聲音，顫着說到，忍不住模糊了雙眼。

　　女人骨子裡都有股母性，此刻的姜蘭心中最柔軟的一隅被悄然觸碰。

　　“媽媽，你在哪，怎麼不回來看囡囡，嗚嗚，媽媽不要囡囡了”

　　“傻孩子，媽媽怎麼捨得丟下你，媽媽還要給你買新衣服呢。等你過生日的時候媽媽一定回去看你，好不好。囡囡在家一定要乖哦”

　　“知道的媽媽，囡囡會聽爸爸的話。對了，囡囡上次考試得了班上第一呢”

　　“囡囡可聰明了。要保持下去哦。”....

　　時間也許會抹掉一些事情，但是有些‘過去’就像‘昨天’一樣嶄新，蟄伏在心底深處。突然覺得，世上最慶幸的事，莫過於周遭滄海桑田事物更替，但有些，依然未變。

　　過去的半個鐘頭裡，這頭的小囡囡把埋在心底所有的喜怒哀樂全部傾訴給電話那頭的‘媽媽’，這個時候的她一定覺得很幸福吧。

　　聽說，媽媽是上帝派來的天使，傾注着一種偉大的愛,寧願折斷了翅膀也不會離開。

　　時間總是在快樂中跑的特別快。意猶未盡的掛掉了電話，和‘媽媽’的約定讓小囡囡的臉上灑滿了笑容，期待着三個月後生日的到來。

　　姜蘭送小囡囡回到家的時候，順便把地址記在了心裡。這天以後，姜蘭有了新的生活。

　　② 夏季的雨毫無預兆的讓人心慌。屋檐的雨滴連成了水簾，這段時間，從每周一次到隔三差五，再到一天一次，姜蘭已經把小囡囡當作了自己的女兒，而小囡囡的父親也欣慰的看着自己的女兒重拾了歡笑。

　　等到天晴的時候一定帶着小囡囡去縣城的公園玩。姜蘭對着自己承諾。

　　這段時間，姜蘭帶着小囡囡吃遍了縣城的美食，眼花繚亂的玩具填滿了原本單調的小房間，漂亮的衣服在單薄的身體上搖曳。可是儘管如此，每每經過公園的時候，手心小囡囡的小手總是不經意的僵硬，望着公園裡有父母相陪開懷大笑的小夥伴，眼睛里滿是嚮往和隱藏的自卑。就是這種眼神，惹得多少心酸，讓姜蘭幾乎放棄趕那回鎮上的末班車，也要看看旋轉木馬上小囡囡開心的樣子。

　　是啊，這原本就是一個孩子該享受的溫馨。不該向這不公平的命運妥協。

　　七彩的虹在兩山之間被扯了起來。一個清爽的周末，早早的關了店門，姜蘭帶着小囡囡來到了縣城。

　　來到縣城已是中午時分。填飽了肚子的倆人開始往公園出發。

　　她坐在木馬上吃着冰淇淋，每次轉過姜蘭這邊，小囡囡總是興奮的揮舞着小手，小臉上都是冰淇淋的塗印。生活本該如此，如果丟了歡笑，會讓關心自己的人沮喪。

　　一陣清風，來不及收回跟着旋轉的目光，身影已在另一端出現。她坐在旁邊的涼亭安靜的注視着，臉上攀爬上了笑容。

　　‘阿姨，等會兒我們玩滑滑梯好嗎’‘好啊，今天我們玩個夠’

　　就這樣在這個很普通的公園裡，小囡囡找回了曾經失去的色彩。命運的巨齒交錯轉動，也許在這個齒輪上的你被拋棄，但是在齒輪交匯的時候，誰知道轉到另一個齒輪上的命運是什麼呢。

　　夕陽下的階梯，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正在分享着彼此的喜悅。

　　`阿姨，囡囡今天可開心了，要是媽媽也在就好了`

　　姜蘭的笑容忽的一僵，把小囡囡摟進懷裡，說道，‘那一天很快就回來的！’

　　‘恩，再一個星期就要過生日了，到時候就能見到媽媽了’

　　‘你媽媽見到你這麼乖一定會很開心的’

　　‘囡囡以後會更乖的，要讓每個人都開心’

　　姜蘭有時會感嘆命運的捉弄，為什麼如此可愛可憐的小姑娘的童年，母愛卻長了翅膀飛向遠方。

　　‘阿姨，爸爸說，等我過完生日後就要搬走了’小女孩突然說道。

　　前些天小囡囡的爸爸私下告訴過姜蘭，過段時間就要搬走了，但是在真相發生之前人總是會抱有一絲幻想。而這破碎的希望碎片劃得姜蘭胸口一陣疼痛，眼淚止不住的布滿了臉龐。

　　‘阿姨，你怎麼哭了，哭了就不漂亮了。你哭了，囡囡會難過的’小女孩扯着姜蘭的胳膊，有些不知所措。

　　姜蘭忙拭去眼淚，沖小囡囡笑了笑，‘阿姨沒哭，你看，阿姨在笑’。彷彿已經沒有什麼比的上小女孩的爛漫笑容了。這大概就是母愛吧。

　　夕陽西下，橘色的落日餘暉給一切都帶上一絲溫暖的味道。

　　我不要燈紅酒綠的喧囂，我只願大手拉小手的溫暖。

　　沒人懂時間的寂寞，永遠按部就班的轉動，每次想回頭看看，卻做不到。就這樣轉啊轉，小囡囡的生日也到來了。這可能是姜蘭和小女孩的最後一次見面了吧。

　　我不奢望天長地久的陪伴，我只願在特殊的日子給你一個特別的回憶，只是請你不要忘了我。

　　③ 夜，圓月，遊樂園，無顏天使

　　早早的來到了約定的地點，姜蘭仔細的布置好了場景，和另外兩個朋友一起等着小女孩的到來。

　　一襲白色天使裝，精緻的面具點綴出的神秘感，讓空洞的遊樂園多了一絲細膩的溫暖。

　　月光下梳着羊角辮的身影跟在他爸爸的身邊，姍姍來到了遊樂園。突然，天空綻放出斑斕的煙花，小女孩掙開父親的手興奮的跑到了場中，活蹦亂跳。

　　姜蘭的朋友穿着表演的裝扮來到場中，和小囡囡一起在旋轉木馬上歡笑，一起在滑梯邊打鬧，一起在月光下演繹這快樂的時刻。

　　是時候了，一曲《生日快樂》飄蕩在空氣中，姜蘭手中托着蛋糕出現在了小囡囡的面前。相互凝望的情意連月光都暗淡了一些。

　　‘孩子’姜蘭顫抖的喊了句。

　　‘媽媽’小女孩扯掉眼淚朝着姜蘭撲了過去。

　　時間定格在這一刻該多好啊。沒人去打破屬於兩人的這片小時空，這個晚上，姜蘭陪着小囡囡歡天喜地，陪着小囡囡喜極而泣。這個晚上，她們一起玩，一起哭，一起鬧。這個晚上，姜蘭給了小囡囡一個母親可以給孩子的所有的一切。

　　人們從生下來，便在追逐着某些東西。從小時候的追逐童真，到後來的追逐夢想，追逐愛情。但是漸漸的，很大一部分人開始捨棄歡笑，捨棄夢想，甚至放棄身邊自己曾經珍惜的事物，爭啊爭啊，爭的頭破血流，最後得到了什麼呢。最後得到的，和那些失去的一樣刻骨銘心，悲痛莫名。另外一小部分人，她們是天生的天使，她們無私的奉獻，她們珍惜着已經得到的，她們用微笑溫暖着身邊的每一個人。但是人活着，不管是哪一類人，都得清楚自己內心要堅持的東西。

　　以後的很多年，姜蘭就再也沒有小囡囡的音訊。時光荏苒，多少個春夏秋冬的內心期盼和默默等待，姜蘭一直開着這個小賣部守候着心中的影子。她知道自己內心堅持的東西，她知道這些年在她心裡一直把小囡囡當成了是自己的女兒。

　　這天，和往常一樣孤坐在店內的姜蘭收到了一封信。現在的姜蘭看上去比同齡人略顯蒼老，一個人生活的時間久了，沒有親人，沒有多少朋友，會慢慢忘記生活的樂趣。

　　懶洋洋的拆開信，信的開頭卻讓姜蘭渾身一震，驚訝，緊張，喜悅，興奮的情緒讓姜蘭迫不及待的讀了下去。

　　親愛的阿姨：

　　請原諒這些年我甚至沒有去看望您。時間已經過去了10個春夏，我不敢相信我們已經10年沒有聯繫了，我也不知道現在的您是否還記得當初那個換硬幣的小女孩。

　　離別前的那個夜晚，那個‘天使媽媽’，我知道那是阿姨。您知道嗎，第二天跟爸爸離開小鎮的時候，我發現我已經不知不覺的依賴上了您，這裡是我的家，有關心我的人。可是爸爸說為了讓我有更好的學習條件，所以，請原諒那時的不辭而別。

　　這些年阿姨過的還好嗎，囡囡經常會想起你。想起您帶我去吃村頭王叔叔的炸醬麵，想起鎮北童裝店您給我選衣服時的微笑，想起城裡公園您安靜看着我玩樂的安詳，想起了很多很多，都有您的陪伴，那段時間的時光，讓我感到很溫馨，很快樂。

　　這個秋天我就讀大學了，我考上了國家重點大學。阿姨你知道嗎，當時我好開心，因為我終於鼓起勇氣寫下了這封信，因為我想讓您看到一個，你能夠感到自豪的囡囡。

　　10年了。這十年裡，雖然生活中沒有了您的影子，但是我一直努力的把自己變的更出色。

　　這十年裡，我一直想對你說卻一直沒有說出口的話，希望可以傳達我的心情。

　　：媽媽，請讓我鄭重的喊您一聲媽媽，囡囡想你！

　　From：囡 囡

　　讀完這封信，短短的一封信，姜蘭覺得老天還是在眷顧着自己。原來她還記得我，原來還有人會叫我媽媽。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淚水，深怕眼淚會弄髒手上珍貴的紙張。

　　這些天，姜蘭像是年輕了許多，笑容也布滿了臉龐。突然店鋪里櫃檯的電話響了起來：

　　‘喂’

　　‘阿姨，我要換硬幣’長大了的囡囡出現在姜蘭的店前。

　　微風吹過，揚起了落葉，帶來了牽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