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聽夢樓有感

　　景山之陽，陵泉隰，有樓翼然臨於其上者，其名曰“聽夢”，，始自民國二十六年矗乎草樹豐茂山水間。辛卯年，秋，天寒未寐，乃披衣涉水，拾級而登樓，愈其上則風愈浩蕩，隧衣袖而盈胸膛，絕結檣之襲逆，渫樂怒之虛氣。乃斫榛莽，席地而坐。

　　覽斯樓之景，蓋夢中往往所得。乾坤暗坼，凄風斡旋，霧靄沉闊。桂魄飛來，飄飄乎如連廬廣宇，雲翳伏天，渺渺乎如潑墨蒼穹。醉翁曰：“秋之狀，其色慘淡，煙霏雲斂，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氣凜冽，砭人肌骨，其意蕭條，山川寂寥。”其所述蓋類眼前之景乎？然則天地蒼茫而倒金河，山川相繆而越龍氣。是秋也，浩浩湯湯如回潮之激浪，凄凄烈烈如薄暮之獸突。

　　俄而狂風大作，星月隱耀，川澤蔽形。肅殺紛紛，雲步裔裔。未頃兵車雷運，冥火薄天。舉羽旌乎天上，卷輕羅乎人間。偃蹇紫電雷動，嵂崒青霜煙斂。商聲兵伐之象，夷戮刑官之形。秋氣凌厲，萬木逢之則葉脫，肌膚觸之則砭骨。寂寥傷身，蓋內心之悲狀托與遺形，胸中之懣憤寄於眩曜。

　　仆病已久，惕惕怵怵，精神越渫。顧平生往年，空有凌雲之志而未得伸張，故終日鬱郁，憂讒畏譏，滿目險惡蕭然。今觀夫景山勝狀，承乎景而止乎境。念萬物之徜徉天地，形氣之控轉陰陽。若夫獲天地之造化，得日月之凝萃，逍遙自適，與道翱翔。不以物喜，毋因己悲。故萬木雖為秋氣所逼，然其本猶固，其氣猶存。循自然之道，蹈常則之理，故能就其萬壑之深，遞其百歲之勢。

　　嗟夫！余嘗求古之所以成大器者，其必曰：“持身涉世，切不隨境而遷。須是大火流金而清風穆然，嚴霜殺物而和氣藹然，陰霾翳空兒慧日朗然，洪濤倒海而砥柱屹然。”此乃寰宇之天道人品也，而何有於我哉？

　　察余之身心，為外物所迫，由內氣所擾。亂吾心者，唯欲而已。人生苦極，求妄求幻。妄生則幻跡生，妄滅則幻跡滅。我執故我執，我適故我適。人身不過百年，行則安然，坐則安然，富則安然，窮則安然，寵辱偕忘，得失無意，順其自然，破其嗔欲，則外物之摧殘損耗安得侵吾之身耶？讒言譏諷有安得毀吾之意耶？

　　忽而天地肅靜，電匿川澤，風歸岩穴。既下樓，望朗月疏星，斑斑入影，唯兩三頡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