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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安排已是最佳

手機:M版  分類:傷感散文  編輯:pp958

  ??我真的很羨慕那些坐辦公室的工薪人,男子儀錶堂堂,女子矜持大方,西裝白領坐在那裡正經八百地擬什麼錄什麼發什麼,他們所做的每件工作看上去都是那麼重要彷彿剛剛從國務院那頭決策而來。這些工薪人的名字通常是張世梁白國俊李家蕙,而我們買賣圈子裡的人普遍叫張大財白二旦李三花。

  ??張大財白二旦李三花當年本是和我一般無二的街頭小販,而今也都赫然有款改做大買賣,自己長途拉貨回來批零兼營,腰間叮鈴作響時手機貼耳哦哦啊啊,完事回頭看見了我及我的“包裝”,便誠懇地吳儂軟語:你還在寫文章啊?弄不了錢快別再給他們寫了。

  ??我無語做答,只悉心尋找他表情中除了同情還有沒有別的。

  ??是啊是啊,十幾年來我文章並沒有做大——寫作水平究竟如不如晚清的一介書生呢我真懷疑;買賣也沒有做大——天天在街頭打理0·99平米的小煙攤點小鈔。

  ??我真沒法原諒自己了!

  ??今夏在炎炎七月中的升學考試那幾天,我們久別三十多年已是白髮為冠的班主任高老師來到我們中間,他看了我的幾篇獲獎作品之後在一次聚宴中慨嘆:只初中文化一經堅持竟也能寫出不錯的文章來,你們這一代人真是可惜了……

  ??高老師只說出這麼句話便突然哽咽,舉杯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酒至唇邊怎麼也喝不進嘴裡,將一大半淋灑在自己的胸襟上!

  ??此情此景猛烈如一陣強颶風將我們在坐的十幾名同學席捲,大家同時委靡在一片唏噓聲中。我們都已年過五旬了,又常自命為滄桑中人,此時卻無力支持。

  ??我們的淚是軟弱的,自十六歲初中畢業回鄉種田至今的所有經歷的所有感受都匯做一處從心底掙脫出來。生活中越是重要的東西越是失而不可復得,我們失去了當時的升學考試因為永遠的失去,留下的遺憾隨着歲月的流逝給我們的痛越來越痛。我至今常在大腦里幻化着古學子們白楊綠柳青馬小童上京趕考的畫面時心中都會悸動,艷羨那是怎樣極致的一幅人生美景。而眼下這幾日市內各大小考場門外父母將子女送進去后把自己的一張汗涔涔焦灼的臉緊貼在大門的鐵柵欄上,成為一名真正意義上的守望者。那學子幾小時後走出來第一眼看到這情景心中會怎樣呢?那確是人生無味之外的一種味道啊,是無聲的轟轟烈烈啊,它能不在此生留下最深最沉的回憶嗎?

  ??我們則沒有機會擔綱這個神聖的角色,——雖然,我們之中也有幸運者在另一個路口通過另一個途徑走進過另一個考場。

  ??“考場”這個名詞,對我們大腦的刺激太強了。

  ??我們的淚不是軟弱的,因為這三十多年的人生旅途我們是一路拼殺過來的,雖然現在看來我們拼出的結果很不成樣子,但當初我們的起跑線是設在深可沒膝的泥淖里,拔腿起步已經耗掉了我們相當的體力,何況光陰並未給過我們一寸一厘的施捨和等待。

  ??同為知青,我們由於幾輩子老少都居住在農家的籬笆牆內而“質本潔來還潔去”荷鋤向地不談返城。待十年之後所有的混吞都一一退去,社會的每一個環節都歸復原位之後,人才問題成為所有講話槁的中心問題時,我們的一腔熱血不經過升溫的過程就又開了鍋,然而

  ??這溫度升得也快降得也快,我們或者年齡太高或者文化太低又都成了問題中的問題。於是,我們在社會需要人才而自己不是人才中間手忙腳亂而又一籌莫展。沉靜下來之後我們退回到本屬於自己的人生定位上叮囑自己說:我還是從這裡開始吧。

  ??當初高老師作為一名不遺餘力往我們大腦里灌輸知識的栽桃育李者,他不會料到辛勤耕耘之後看到的是滿目蒼涼的一片空地。清楚地記得當時我們已經填好了志願表只等決定命運的那一刻了,豈料等來了“文革”只一個流彈便將我們師生共同搭建的希望之塔擊得片瓦無存塵埃落定。

  ??高老師手執教鞭四十餘年,他說他記得最清楚的就是我們這一屆,所以在古稀之年專程從異地趕來想看看我們是怎樣活着的。

  ??我曾經猜想我們這一代人是由於出生在新中國成立前夕的衝天炮火中和開國大典的隆隆禮火中的緣故,我們有着空前絕後的生命激情。大家鼓盪着一腔如荼的熱血為了一個自己還沒有弄清的目標聲嘶力竭歇斯底里。於是後來我慶幸當時沒有人號召我們去死,否則我們真會高唱着至高榮譽的讚歌親手摺斷自己尚處於濕漉漉花季中的生命。所以我敢問:彼時國門若有戰事,我們怎麼就不會是第一批跑去以陣亡換取祖國尊嚴的臣民?《血色黃昏》中那為了阻擋洪水和保護森林而橫陳的二十多具年輕的屍骨足以說明這個問題。共2頁,當前第1頁1(作者:陳慧明明)

  ??我們是新中國的開國嬰兒,幸運的我們本不該不幸運地成為文化的斷層中人,但是,正如《飄》的作者,才貌雙絕的米切爾被一名醉酒的司機開車稀里糊塗撞死那樣,既無法令人相信又是事實。

  ??我們沒有被白熱的激情焚毀也沒有因自己知識的淺薄而自棄,卻是一路拼爭過來了,有各種各樣的性格就有各種各樣的拼法。我是我們中間最沒出息的一個,也總是被“難道我就這樣算了嗎?”的想法迫使着,在命運之網外東打西撈企圖得到些意想不到的東西。

  ??八四年,我在農村種地。

  ??“二柱媳婦,後天就要下來水了,你不趕緊鋤麥子背着包幹什麼去呀?”三嬸扛着鋤緊往地里跑。

  ??“到縣裡投稿去呀。”“投稿?什麼是投稿?”“就是……我寫了稿,去投。”

  ??三嬸覷着眼睛始終沒有弄明白我是去幹什麼,但是她明白,在淌水之前一定要鋤好地是天底下第一大事,她本人就是個頭疼感冒從不誤農活的人。在三嬸眼裡,我不是個好庄禾人

  ??八八年,我在城裡賣菜。

  ??“二柱嫂你一上午幹什麼去哩?最少也誤八塊錢。”鄰攤的娥娥從背上卸下一袋茄子擦着額上的汗問我。“我到報社投稿去了。”“什麼?投……投什麼也不能扔下菜攤子不管,看把黃瓜都曬蔫了,嘖嘖!”

  ??娥娥去廁所從來都是一路小跑,她丈夫外出一個多月回到家裡她都不肯回去看看怕誤了買賣。在娥娥眼裡,我不是個好生意人。

  ??而當真正的大作家來到我的攤位前邊的時候,我卻很是狼狽,來不及換一件整潔的衣服不說,禮節性的握手也讓我感到為難。因為我的手它太不給我做主了,它竟連一點點女性的特徵都沒有,很粗糙很不幹凈既有芹菜的雅味又有蘿蔔的土味,在老作家的詢問:“你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寫作的呀?”和顧客的質問:“哎我說你這黃瓜到底是賣還是不賣?”中,我說:“是——收了攤回去抽時間寫。”我又說:“賣——這黃瓜是頂花帶刺最新鮮的哩!”

  ??在這個時候,我便不知道在老作家的眼裡,我這個人是芹菜味多些還是蘿蔔味更多些。

  ??我無法做到象毛姆在《月亮和六便士》里描寫的思特里克蘭德那樣捨棄富足的生活跑到太平洋一個荒島上去將他的藝術如老君煉丹般煉到純青,我覺得我如果丟掉了象眼前的小煙攤這樣的每日收入我就會丟掉寫作熱情。小煙攤的平淡經營是我具體的生活,是它在支撐着我的寫作——雖然我把我的感情全部給了寫作從未計算過我給了它多少。但我還是要承認寫作並不是我生活的具體。

  ??我在具體的生活和不具體的生活中間流浪,同為流浪者,我沒有象魯濱遜那樣“帶着高興的心情想象我多麼象一個國王”,而是和他在另一個時期另一個處境的感覺相同:開始相信一切安排已是最佳。

  ??是的,一切安排已是最佳。

  共2頁,當前第2頁2(作者:陳慧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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